既希望他們能和這些老人一樣長命百歲,又害怕他們最終也變成這樣,在生命的最後,被時間剝奪掉所有的鮮活與溫度,變得麻木、空洞,甚至連抗拒的力氣都沒有了。
人到了這個時候究竟是身體拖着瀕臨消亡的意識在苟延殘喘,還是僅存的一絲意識在維系衰老的身體不至于徹底停擺?
時間美好又殘忍。它讓你眼睜睜看着光鮮亮麗的□□,慢慢變得松垮衰弱,讓你感受到自己清醒敏捷的思維,逐漸變得僵化遲鈍。
這是一條沒有回頭路的單行線,每個人都會走完,沒有例外。
确實非常恐怖。
直到某個瞬間,整個世界在眼前停擺,意識歸零,她會變成一幅挂在牆上的黑白照片,就像她的爸爸媽媽那樣。
這麼一想,變化雖然可怕,但不變,好像更可怕。
因為死了,就是戛然而止,沒了,不變了。
這個世界上的快樂、期待、失落、痛苦,美好的景色、激烈的情緒、連載的小說結局、牽挂的親人朋友,都與你無關了。
衰老或許是死亡的緩沖階段,讓意識和感知不會戛然而止,而是緩慢淡去,讓人有時間接受、适應、告别。
這麼一想,好像又可以接受了。怪不得人們即使知道衰老的痛苦,也要用盡所有方法在這個世間多停留那麼一會。
就在這時,耳邊突然傳來一陣嗡鳴。
祝玖以為有蟲子飛到了自己耳邊,擡手扇了扇,然而那聲音不僅沒有消失,反而越來越大。
像是獸類的鳴叫嘶吼,又仿佛帶着古老咒語般的韻律,仿佛是一種無法用常理解釋的音節,既陌生又詭異,似乎不屬于任何一種她熟悉的語言。
短短一瞬,祝玖還沒反應過來,那聲音便戛然而止。
可它又沒有真正消失,像火光熄滅後依舊滾燙的餘燼,隐隐在她腦中回蕩,滲透進思緒。
祝玖驟然擡頭,視線掃過四周,人們神色如常地忙着自己的事,好像他們從未聽到那聲音。
她的指尖有些發涼。
祝玖緩緩擡起手,按住自己的耳朵。
瞬間,所有的聲音都被隔了一層,隻剩隐隐的嗡鳴,像海底深處的回音,沉悶而遙遠。
她試探着松開手。
“啵——”
聲音瞬間傾瀉而入,人聲鼎沸,熱鬧如常,但在祝玖聽來,卻有種格格不入之感。
是幻聽嗎?
她皺了皺眉,嚴晨嘴上說給她做過體檢,但是報告都沒給過她,誰知道體檢的全不全面?别有什麼内部毛病沒查出來吧。
她擡起左手,輕輕覆上右臂的疤痕,指尖緩緩摩挲着那熟悉的紋路,才勉強按下心中隐隐的不安。
這二十多天太長了,長到她再次回到同類身邊,竟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些老人身上。
她曾經痛恨自己的平庸和随大流,現在一想到腦中混亂的記憶,以及它帶來的一系列改變,她又覺得,成為一個異類,好像更加恐怖。
她深吸一口氣,穩定住自己的心緒。
沒關系的,這不就要來解決這個問題了嗎?
等一切結束,她就能回到平靜的生活,将老頭老太太們一個個安穩地送走,然後坦然地迎來自己的衰老、死亡。
宋曜跟在張旭和嚴晨後面,也感到有些格格不入。
他有輕微的人群恐懼症,一旦到了人多的環境,就渾身别扭,所以向來喜歡一個人待着。
在祝玖夢裡跟着她走慣了,他下意識想找她的身影,卻發現她仍然站在村口,一動不動。
“祝玖!”他叫了她一聲,連忙折返,誰知兩人中間剛好走過一個旅遊團。
紅帽子、花襯衫、肩挎包……熙攘的人群像潮水般湧動,層層疊疊地在他眼前晃動。
祝玖的身影在其中若隐若現,像是卡頓的老式膠片電影,斷斷續續地跳躍着。她長得原本就偏清冷疏離,此時她的眼神失焦,表情更是有種飄忽的空洞。
像是來自虛空的投影,邊緣與世界的接縫處,有些模糊不清。
宋曜莫名覺得心裡發涼。
他用力撥開幾個人,終于擠到了她面前:“祝玖!”
她的睫毛微微一顫,仿佛才從某種遙遠的思緒中抽離,緩緩擡眼看他。
“這裡人太多了”宋曜叮囑,“别跟丢了。”
祝玖正心神恍惚,随便點了點頭。
宋曜還是不放心,走在前面的同時,時不時回頭看她一眼。她依然面無表情,但之前那種與整個世界隔絕的感覺,總算是漸漸褪去了一些。
順着廣場旁邊的上坡一路向上走,山神廟的朱紅色屋檐浮現在視線盡頭。
張旭和嚴晨已經在門口等着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