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長平撿起了地上丢下的一把刀,她舉起了這把刀,但她的眼前空無一人。
心在胸膛狂亂跳動,骨頭在寒風中咯咯作響。
可她連刀該往哪兒落都不知道。
眼前隻有一地淩亂的屍體,和呼嘯的風雪。
風仍在吹,刀仍在手,她卻連殺出去的路都找不到。
她跪在雪地裡,像一顆錯種在人間的籽兒,既不生根,也不被拔除,隻能眼睜睜等着凍死在春天來臨之前。
自上而下望去,小小的薛長平不過天地間的一顆小小雜礫。
又開始下雪了。
飛旋亂舞的鵝毛大雪席卷而來,傾瀉注下,輕而易舉就能把她埋葬起來。
世界靜止,仿佛沒有了生息。
薛長平擡頭,血絲布滿的眼直直看着天。
——天上下着無窮無盡的雪和悲涼。
·
為什麼人要這麼辛苦地活在世上。
要是知道這輩子是這種活法。
就不該生在這個世上吧。
終歸是,一無所有。
·
昏白的天地間風雪呼嘯,寂靜的雪地上忽然傳來整齊有序咯吱咯吱的踩雪聲。突然出現一圈黃色的火光将薛長平包圍起來。
“首領——這裡還有一個活人。”
···
已經是第三天了。
幹瘦的身軀以怪異的姿勢蜷縮在木籠中,裸露的腳趾凍得青紫,腳下就是幹草,哪怕是個傻子也知道把腳埋進去至少可以保暖,但是籠子裡的人卻毫無動作,像是已經死去了的屍體,沒有一絲生氣,一動也沒動過。
三天前,烏汗人橫掃過這座小鎮。
這一路,所有的鎮子都遭受到了一樣的屠殺,仿佛有人特意為烏汗人的前進掃清障礙,為迎接他們進入太元鋪平道路。
在這個鎮子上,總算還是有點收獲——至少搜出了兩個活着的。
眼下他們已經抵至太元北疆的門戶,渃水城。倘若能一舉攻下,烏汗人不僅能扼住太元通往塞外的咽喉要道,還可将沿線的商貿命脈握在掌中。屆時,是打,是談,都是烏汗人說了算。那些年被逼退至雪山下的恥辱,也該翻過這一章了。
當然,烏汗人從來就不是太元人傳聞裡那般隻會揮刀的粗人。複仇固然是血債,雪得痛快;但這筆帳怎麼算,怎麼算得值,怎麼算得長遠,他們心裡可比誰都清楚。
“換班了換班了——輪到我接替了,吃飯去吧。”
“好嘞。”
“咦?這人又什麼都沒吃?”
“是啊,三天了。就這麼抱着膝蓋坐在籠子裡,不說話也不吃飯,一動不動。剛才我還專門湊過去看了眼,要不是胸口還有點氣兒,不知道的還以為已經死了呢。”
另一個撇撇嘴,搖頭道:“這樣我看這八成是瘋了。也難怪,這鎮子我們來之前人都被殺光了,好不容易逮着幾個活口,首領說什麼也得問個清楚。現在主帳裡盤問的那個……聽說膽子小得很,還沒張嘴就差點吓尿了哈哈哈哈——”
笑聲還沒落下,鐵籠裡那人忽然擡起了頭。原本像死水一樣的眼睛忽地亮了,像夜裡被火光點着的狼瞳。
她的聲音又啞又低,像刀刃刮過石面,将兩人吓了一跳:“你們……來之前?”
主帳内,獸脂味的燭火燃燒地噼啪作響,映着帳篷内明暗交疊。
被稱作首領的男人坐在帳中最上方的獸皮座上,男人兩側面龐的線條如鬼斧神工,雙眸似暗夜裡的射光寒星,兩道眉濃密粗重。上身半披着獸皮,胸脯橫闊,有萬夫難敵之勢,骨健筋強,如雄獅臨座。
這是被烏汗人稱贊為“上天的寶藏”的男人。
他座下左右各是一群體格壯碩,面如虎狼的副将,目光都落在大帳中間跪着的女子身上,似有千斤沉重,壓得女子喘不過氣來。
李茹花埋頭趴在地上,不那麼瘦弱的身軀瑟瑟發抖,話裡滿是倒了大黴的委屈:“我···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哇,我一出來外面就一個人都沒有了,我爹我娘也都沒了,然後我就被你們抓來了,我真的不知道,你們哪怕殺了我我也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不如放了我吧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