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爾塞目光在兩人之間緩緩掃過,最終定格在薛長平臉上:“她說自己什麼都不知道,那你呢?說說你知道些什麼。”
“小鎮到底發生了什麼,我不清楚。那天,我剛從渃水城回來。”薛長平的聲音極其沙啞幹澀,幾天沒有喝過水,聽起來像是被什麼刮傷了嗓子,但語氣卻十分平淡。
“這麼說,你也是一問三不知了?”烏爾塞神情難辨,一隻手撐着額頭,另一隻手有節奏地敲打着扶手,仿佛在思量着什麼。
帳下一位急性子的副将唰地站起身來,怒道:“首領,盤問這麼久也沒個結果,這兩個人分明是沒半點用處,留着也是個累贅!不如趁明日攻城前,在渃水城門前用她們的血祭我軍旗,也好鼓舞士氣!”
他話音落地,兇狠的目光如刀般射向薛長平,李茹花被他這副兇神惡煞的模樣吓得瑟瑟發抖,不自覺抱緊了自己的胳膊,緊張地瞄向薛長平。
薛長平卻仿佛根本沒聽到,隻是緩緩擡眼,看了看那副将,淡淡說道:“你若真打算明日攻城,到時候被血祭的,說不定會是在座的諸位。”
這話一出口,帳内瞬間陷入了壓迫性的死寂。
李茹花看着薛長平臉上露出的這再熟悉不過的神色,頓時背後一陣發涼,渾身打了個哆嗦。
金撅聞言,雙目怒瞪,厲聲斥道:“你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在這危言聳聽吓唬誰!還敢大言不慚,信不信我一刀割下你那條晦氣舌頭喂狗!”
烏爾塞并未打斷金撅的暴怒,隻是半阖着眼眸,坐在上位靜靜聽着。
薛長平毫無與金撅争辯下去的意思,她低下眼眸,聲音依舊平靜而沙啞地自顧自說道:“十六年前,太元皇帝尚還年輕,想要繼承先帝遺志,一統北境。彼時塞外六部各自為政,本無意臣服任何一方,更不甘于被統治,于是難得聯合一處,意圖先發制人,奪取太元北方的城池。卻沒想到這裡面出了叛徒,以緻未能攻下一城一池,反被離間,潰退雪原,元氣大傷。”
金撅瞪大雙眼,按在刀柄上的手不自覺攥緊,警惕地盯住她:“你怎麼知道這些?你到底是什麼人!”
這些内幕本是十數年前的舊事,就連如今六部的年輕人都未必知曉,眼前這個年紀尚幼的丫頭,說得竟然條理分明、字字如刀。
薛長平淡然擡眸,風輕雲淡笑了笑:“我與六部并無關聯,那時我恐怕還未出生。但凡事皆有因果,條件與結果之間自有規律可循。即便未親眼目睹,隻要掌握關鍵線索,理清前後關系,便能順藤摸瓜,推演出事情的來龍去脈。十六年前如此,如今亦是如此。都說吃一塹長一智,你們不可能想不到,那位當年就令你們吃盡苦頭的太元皇帝,如今尚未老邁昏聩,如何會讓人占去一城一池?”
金撅還欲反駁,卻被烏爾塞擡手止住。
烏爾塞終于直起身子,銳利的目光落在薛長平的臉上。眼前少女面黃肌瘦,卻有一雙亮得出奇的眼睛,神情冷淡而疏離,看向他的目光中,既無懼意,也無恨意。
尤其是沒有恨意,這本是不該出現的。
烏爾塞沉吟片刻,緩緩道:“鎮上的人是誰殺的,你知道?”
聽到觸動神經的詞,薛長平垂在身側的手悄然攥緊了幾分:“我雖未親眼所見,但猜得到是誰。”
烏爾塞微微挑眉:“是誰?”
薛長平擡起頭,平靜而冷冽地道:“太元人。”
李茹花原本以為薛長平會說出什麼驚天動地的真相,沒料到竟是這個荒謬至極的答案。她瞪大雙眼,氣急敗壞地掙紮起來,旁邊士兵拿開她嘴裡的布。李茹花扯着嗓子喊道:“好你個薛長平!能不能有點骨氣!在敵人面前你這就慫了!你腦子進水了你!虧我……虧我還——呸!你個軟骨頭,叛國投敵的小人!嗚嗚嗚——”
李茹花的嘴再次被人堵住。
太元人殺自己人,為敵軍鋪平道路,這種說辭聽在任何人耳中都是荒誕不經。更何況,還和薛長平自己原先的說辭自相矛盾。
但帳内坐着的烏汗副将們卻頓時神情微妙起來,彼此交換眼神,雖然無人開口,但他們望向薛長平的目光,漸漸透出幾分複雜——仿佛剛才這荒誕不經的話,真一語道破了某些真相。
“理由。”烏爾塞聲音平靜,目光卻帶着審視。
“第一,傷痕。”
薛長平神色從容,視線掠過金撅腰間的彎刀:“你們烏汗人最擅長用的武器是彎刀,一般刀長約二十七寸,烏汗人體格高大,配合騎兵作戰,斬擊力極強,傷口必定極深且明顯,與劍傷完全不同。而你們使用的箭矢,多由雪原礦石打造,箭頭細長尖銳,一般會埋入獵物體内,入體後極難拔出。但鎮子上那些死者身上的箭傷,卻全都來自木箭。不過,這種木箭,既不是烏汗人慣用的,也并非太元軍隊常規配備的箭矢,而是——”她語氣微微一頓,帶着幾分意味深長地看向衆人,
“出自南邊制造的一種特殊箭矢。”
話音剛落,底下的副将們立刻坐不住了,紛紛圍上前去,掀開桌上的布,拿起桌上的箭矢仔細比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