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何獨自從外歸來?那群人又為何要設伏殺他?府内人為什麼會死?又是怎麼死的?
不弄清楚,一個也不許給她死了——
“這邊!”
努斯正退至院牆邊,忽被一隻手猛地拉進了旁側的一間屋子。
門“咔哒”一聲合上,薛長平轉身,靠牆立定,平息朝他做了個“噓”的手勢。
努斯的心頭仍怦怦直跳,會意點了點頭,正欲問什麼,卻被一聲哀恸的低喊打斷。
“爹……”
這一道哭聲沙啞,極力壓抑,似乎帶着剜心般的痛楚。
兩人不約而同回頭,隻見屋内靠牆處,青年伏倒在一具屍體前,肩膀劇烈顫動着,哭聲嗚咽,仿佛是怕驚動誰,又像是哭得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
薛長平眸光一凜,快步上前,定睛一看後瞳孔微縮。
地上躺着的那具屍體正是北部都督,左知政。
屍體倒卧于地,身着官服,面容蒼白,喉間橫着一道深深的血痕,刀口利落,割斷了喉管,一柄染血的長刀靜靜落在他身旁。
薛長平蹲下摸了摸刀柄,已經涼透了。
又探了探屍體的手腕——僵冷、無脈,距離死去大概已過數個時辰。
左知政自刎而死了?
薛長平緩緩起身,視線掃過四周。
這間是書房。屋内整潔如常,書架未亂,案牍上隻擺着寥寥幾卷書冊,卻有一封信紙,被整整齊齊地壓在最顯眼的位置。
她走上前去,撚起信紙一角,隻見上面的筆迹端正工整,墨迹微暈,似是近寫未久。
上書:
臣有罪。
一罪入仕途,半紙功名,十年風雪。
二罪得皇恩,背棄祖訓,逆上而行。
三罪事忠臣,公家之利,知無不為。
君命難違,以死明志。
薛長平垂眸望着這封“詩”,神色微動。
這封信表面是臨終自陳,實則句式嚴整、節奏從容、字字老成——更像是精心布置的遺言,而非倉促之作。
左知政是北部都督,能讓他如此認罪的人,怕也隻有太元帝。
可若真是畏罪,為何要扯上“君命”?若真是順命,又何苦“以死明志”?這話聽上去像一通告解,細細一琢磨,卻哪裡都不太對。
她眼神微冷,将信紙抽出案面,走到左明塵身旁,擡手拍了下他肩膀。
“别哭了,看看,是不是你父親的字迹。”
左明塵淚眼模糊,草草掃了一眼,便點頭,哽咽不止。
薛長平眉心一蹙,手一擡揪住他的衣領,将那封信攤開,張到他眼前,語氣平靜,卻叫人如沉鐵壓身:
“給我,看仔細了。”
左明塵被她的目光逼得不敢動彈,隻得老老實實盯着每一個字看了一遍,卻忘了看這些字寫得連在一起是什麼意思,半晌點頭,低聲答道:“是……是父親的筆迹。”
薛長平神色微沉,松開手,緩緩起身。
若這信真是左知政親筆,那便不僅僅是遺書了——
她重新在腦中一字字翻過那幾句。
這些話,句句似是認罪,實則句句都是申辯。
“半紙功名,十年風雪”,若是貪利叛國之人,怎會提這十年清寒苦熬?
“背棄祖訓,逆上而行”,祖訓是哪個祖?字裡字外不是悔罪,倒像是指某個‘上命’違了良心,他不得不行。
至于“知無不為”……這句說得太滿,滿得像是譏諷和反問。
還有最後的君命難違,以死明志。
什麼叫“君命難違,以死明志”?
恐怕不是怕君命,而是怨君命;不是悔罪,而是以死明志。
乍聽似順,實則句句反咬。明裡是服命,暗裡是控訴。死的是左知政,留的,卻是一份帶刺的證詞。
但烏爾塞曾言——左知政并無通敵之實。
那麼這封“供詞”,是寫給誰的?
她蓦地回頭,一把扣住左明塵的肩膀,冷聲問:“你從哪兒回來的?”
左明塵吓了一跳:“城……城外。”
“城門是開着的?”
“是,是開着的。”
薛長平眼中閃過一絲暗芒。
若左知政已獻城,為何還要自殺?死了,還留下一封“認罪書”是要給誰看?
字字句句都在訴罵太元帝,顯然不是給烏汗人看的——那,是給誰?
是誰,會在他死後第一時間抵達這裡,翻遍書房,看見這封信?這封信的作用又是什麼?
“若要獻城,必然要過左知政這一關——”
薛長平腦中電光火石般一閃。
屠鎮、獻城、開門……
“有人來了。”努斯在門邊壓低聲音提醒。
薛長平回神,看向他,語氣平穩如水:“你們還有什麼信号?”
努斯愣了一瞬:“信号?你要——”
“聽我指令。”
他聞言也不再多問,掃了一眼還在地上痛哭的左明塵,低聲:“那這家夥怎麼辦?”
左明塵正在屍體邊哭得傷心。
下一刻,口鼻突然被人一把捂住,還沒來得及呼叫,一陣迷香後直接暈了過去,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