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長平淡笑：“是‘席卷竈’，并非‘卷台竈’；是‘饑腹’，不是‘腹饑’；是‘不可耐’而非‘無可耐’。知州背下此詩憑借的是意境，做不到字字對應，人的記憶大多如此，但知州為何數日前的話如此肯定記得一字不差，今日卻做不到了？”

李知州沉臉：“胡攪蠻纏！”

薛長平意有所指，毫不客氣：“如今複述不出我短短的二十個字，知州那話是真的從左都督那處聽來，還是自己編造出來用來污蔑都督大人的！”

李知州氣急，指着薛長平的鼻子罵：“胡說！胡說八道！豎子小兒竟敢污蔑到本官頭上！你放肆！”

太子在座上見這李知州失态狂亂，出言打斷：“李知州，你這記性，到底好是不好？”

李知州聞言雙手向前一拜，淚聲道：“太子殿下明鑒呐！那晚情急之下，非常之時，是以那幾句話就跟烙印似的印在臣心中，臣腦子或許老了不大好使，但是臣之忠心，日月可昭，天地可鑒！還望殿下明察！”

薛長平瞥了眼跪在地的李知州，心中好笑。

這李知州恐怕是靠着這一身拍馬屁的功力才坐上了知州的位置吧，若非幾十年勤奮練習，必然達不到今日爐火純青的地步。

太子一笑置之，并未追究，揮袖：“你們繼續罷。”

李知州轉身，臉色陰狠，死死盯着薛長平厲聲：“你說你被賣到都督府上做丫鬟，又如何證明？”

薛長平處變不驚，緩緩擡手：“知州現在所站着的位置，是曾經都督大人會客的廳堂，從這裡左側園門進去是安和居，左公子住的院子。往裡走是沁芳院，都督大人與夫人所居之處。右側進去是一方花園，園子裡種了紫竹文菊，這個季節，裡面隻有院角的冬梅開着。過了園子是文淵齋，都督大人的書房，也是他處理日常事務的地方。那日知州想必就是在文淵齋門口偷聽到的談話？”

薛長平說得飛快，對答如流，底下執筆也記得飛快。

尉遲林和身後付堅相視一眼。

太子望過來尉遲林這邊，尉遲林拱手道：“此言屬實，且在臣進城後就查封了都督府，期間無人進入過。”

太子輕輕颔首。

李知州想到什麼，哼哼笑了下：“你說你回去了塞北，肯定遇上了烏汗人，烏汗人為何不殺你！你是不是也和你那舊主一樣，做了烏汗人的走狗回來當奸細！”

薛長平微微蹙眉，沒有立即答話。方才其實在驿館門口薛長平已經解釋過了一遍，衆人心裡也有了數，隻不過，這種事情，光憑一張嘴怎麼能說得清？大家願意相信就是真的，而不願意相信，那就是假的。

李知州正要乘勝追擊，卻見薛長平當着所有人的面緩緩地撩開了雙手的衣袖。

底下的傷痕是觸目驚心。衆人的目光一時間都從那雙青紫相接，疤痕交錯的手臂上挪不開——

這是一個豆蔻年華的女子該有的模樣麼？

就連尉遲林付堅看了也不得不多看眼前的小姑娘一眼。

尉遲芸昇的目光落在了薛長平的右手手心，見那有一道傷疤穿掌而過，眼中閃過驚愕，靠在背後的右手微微握緊了些，卻沒說什麼。隻是對薛長平多了幾分探究。

薛長平并未多做解釋，又放下衣袖：“正如剛才在太子殿下面前所言，烏汗人踏破了草民家鄉，又擄走草民，得知草民曾在都督府當過侍婢，便叫草民為他們打探消息。草民膽小怕事，因為怕死，所以假意投誠。那晚，被烏汗人帶入城内刺探都督府消息——”

李知州聽到這裡，尖銳打斷：“好啊！原來放烏汗人進城還有你的一份！”

張天正一個冷目掃過去，李知州又瞬間噤了聲。

薛長平繼續，神情轉為悲痛：“發現都督大人自刎于書房，都督夫人懸梁自缢，家仆皆暴斃家中。”

這與先前尉遲林回話的内容幾乎一緻，但薛長平顯然更早發現都督自殺，甚至在烏汗人進城前左知政就已經死了，便徹底排除了烏汗人過河拆橋的嫌疑。

但若是左知政通敵，在烏汗人進城前自殺便更說不通。

此時是疑點重重。

李知州咬住烏汗這點不放：“既然烏汗人抓住了你，又為何放了你？你還正正好趕在太子殿下進城的這天出現？”

薛長平不假思索：“烏汗人利用完我，進城後将我關了起來，可前幾天又将我放了。”

李知州：“為什麼放你？”

薛長平：“不知道。”

李知州：“我看你是編不出理由來了！”

薛長平：“我知道的隻有這麼多，烏汗人怎麼會将他們的事告訴我？李知州若不信，不妨親自去烏汗人那裡問問。”

李知州：“你！牙尖嘴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