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帶有命令性質的話,落在賀雲深耳朵裡,像是景故知在撒嬌。她步子一頓,眼角彎了下來。“别急,慢慢來,你得對這個角色有領悟。嗯……你現在認為倪芳是個什麼樣的人?”
“因為需要錢,不得不委屈自己當舞女?但是沒有完全沉淪的舊時代苦命女性?”
賀雲深啞然。景故知的理解,不能說錯,但絕對不對。如果倪芳隻是如此,她不必為此花費一個月的時間去琢磨這個人物。
沉默了好一會,賀雲深開口。“她确實缺錢,也确實是因為錢去當得舞女。但她對此是否心存厭惡,還是甘之若饴。你想過,以倪芳的出生,她會走上這條路,真的隻是因為缺錢嗎?如果是錢,她為什麼如此抗拒殷向雪想給她贖身這件事?為什麼要抗拒殷向雪給她提供工作。最後又為什麼願意和殷向雪走上她從未設想過的路,甚至比殷向雪更堅定地走上這條路?是因為她本身就有這個想法嗎?她是個底層女性,沒念過書,在自己都吃不飽的情況下,在家裡人都快餓死的情況下,她會想着救國?她是從一開始就有這樣的道義嗎?你不能自以為是的去認定這個角色,你要成為她。”
難得聽賀雲深講這麼一串話,景故知抿緊了唇,站在原地反複咀嚼起來。
賀雲深說的倪芳,和自己理解的,确實有出入。
不,是很大出入。
賀雲深也不着急。倪芳這個角色,她在寫劇本之前,是專門寫了個人物小傳的。這個小傳寫的很具體很細,把倪芳這個角色的一生都寫了出來。不過賀雲深沒把人物小傳給景故知看,這是何敏老師的建議。讓景故知去自己理解領悟人物,對她以後才能有大的幫助。
故事框架就是這樣。角色是因為自身經曆而改變了最終信仰,還是因為自身初心而選擇了最終信仰,這是兩回事。硬是用一個故事套,就會讓觀衆看出來分裂感。說白了,就是沒演好。
景故知思考了一會,對賀雲深伸出手。“把劇本給我,我再好好看看。”
“現在不着急,你還有個問題要先解決。”賀雲深歎了口氣。
“什麼問題?”
“你的動作,走位,很有問題,你不習慣這種沒有具體的布景的表演方式。”
“怎麼樣,聊好了嗎?”剛巧,季節從樓下帶了倆演員上來,“還沒的話再給你們十分鐘,我喊了茉莉劇場那邊的人過來。”
“啊?”景故知和賀雲深齊齊回頭。
這會不會有點興師動衆了?
季節站在門口看着舞台上的兩人,忽的有種看自己從前學生的錯覺。都是生的好模樣的人,也都是還算是有天賦的人,好好磨一磨演技,怎麼會沒有好的作品。想到這,季節的态度變得更加嚴肅。
“啊什麼啊!剛才不是讓你們兩個給對方找問題嗎?找到問題就要解決問題,就你倆這麼對着演,解決的了什麼?還是賀雲深你也想當演員了?”
“沒有!”賀雲深睜大眼睛慌張搖頭。
“那還不快下來。”季節差點被她那模樣逗笑,眼神一淩,瞪了她一眼。
季節臨時搖過來的倆今年就要畢業的電影學院學生。這倆學生之前選修過張琦北的課,聽說張琦北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主動過來找機會。季節看她倆演戲還不錯,就讓留了下來。倆小孩剛才在樓下見到景故知,就激動得不行。見季節下樓要人站位,狗皮膏藥似的就貼了上來。
“賀雲深,你再拿倆劇本過來。這倆一會搭着你們在走走位。”
賀雲深反應過來,這倆人是被季節拉過來站樁的。這會舞台上就兩把椅子,什麼布景都沒有。臨時布景,不如添兩位有扮演内容的活人。
等倆小孩拿到劇本,景故知也從舞台上下來。季節繃着一張臉自己看劇本,景故知莫名心虛,不敢上前搭話,剛想去找賀雲深,季節突然擡頭看她。
“故知,你來。”
看季節的神情,景故知心頭發緊,行動上倒也沒耽誤,乖巧走到季節身邊。
賀雲深正和倆小孩說話,聽到季節的聲音,側頭看了眼,腳尖便跟着轉了方向。轉不過30度,賀雲深将自己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剛才賀雲深和你說了問題所在了嗎?”推門進來時,季節聽到了幾個字,沒聽清楚。賀雲深對景故知的态度,她倒是看得明白,生怕這人說話委婉,沒把主要問題好好拎出來說,反而把事情弄複雜。
景故知點了點頭。“說了,我沒理解角色,也不熟悉話劇的走位方式和節奏。”
“總結的也算全面。”季節把劇本合上。“你的問題算不上什麼大問題,隻要肯用心,都是能糾正的。一會你看我走一遍,自己總結下。既然你來這排練了,我就把你當我尋常學生對待,不會顧忌你現在是不是頂流大明星。”
“謝謝季老師!”景故知态度端正。
以她現在的年齡和地位卻要從頭開始,放在倆月前景故知是怎麼都不可能設想。不過這也沒什麼不好,從前的她過得确實不是什麼安生日子,然工作上是多待在自己舒适圈,就像某些網友說的,心思沒用到正道上。
第一次看到這話時,景故知隻是笑笑,内心難免為自己辯解。随着年歲增長,等到了就要和璟宸合約到期的日子,回頭看自己這十年的履曆,景故知豁然發現,那位網友說的也不算錯。
有錯,景故知向來認,向來願意改。何況,現在陪在她身邊的人好過從前。
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