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麼個忠義的門派,竟在五年前因殺害朝廷欽差而被滿門抄斬。”
“啊?”徐友來忽然覺得這個故事有些蹊跷,卻又難以名狀,一時隻能歎氣。
“别說了。”胡碟打斷道。
她一聲不吭地聽到這裡,也算回過味來了,“如此重大的案子,卻從未聽人提起,想必是被官府所禁談的密辛,這樣的事,聽了可是要殺頭的,不聽也罷。”
徐友來聞聽此言慌了神,胡亂擺手道:“對,幽王殿下還是不講的好。”
謝明乾背着手向前走了幾步,玄鑒堂忽明忽暗的光在他身上流轉,他忽而仰天放聲大笑起來,胡碟卻隻覺得那笑聲透着詭異。
許是笑夠了,謝明乾轉身将二人拉過來,拍着她們肩膀,惡劣地笑道:“皇上是說過,誰敢提起淨巍宗便要殺頭。可惜怎麼辦呢,你們不僅聽了,還是從我這個不許離開邊疆的淨巍宗餘孽嘴裡聽到的,不知道你們的頭夠不夠殺的?”
徐友來隻覺頭暈目眩,看着玄鑒堂上仿佛鬼影森森,腳一軟當即跪下:“殿下慎言呐……”
胡碟擰眉,驟然想起謝明乾是犯了重罪被皇帝保下才去戍邊的,難道所犯之罪便是師門殺害朝廷欽差,到禹城所尋之人也與此事有關?
他本不該離開邊疆,卻身現禹城,動機難測,實在詭谲。
謝明乾滿意地看到胡碟那張臉上起了波瀾,道:“你們知道了我的秘密,便與我綁在一起了,我不說出去,你們也不會有事。”
胡碟神色恢複如初,道:“我對你的秘密沒有興趣。”
“我偏要說呢?”謝明乾手上用力,将胡碟瘦削的肩骨捏住,對上那雙幽深的眼。
胡碟輕輕拍了拍自己肩頭上的手,覺得好笑:“你将秘密說與我聽,非但無法牽制我,反而要受我拿捏,何苦?”
“你不怕我查你的身份?”
胡碟一瞬間僵住,眼眸中泛起猶豫和思量:“你……”
隻是他還沒來得及得意,便見她低眉淺笑,伸出清瘦修長的手,用手背輕輕推開他,不屑道:“你要查我,自去查,我倒不怕。”
她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搖了搖:“一點也不怕。”
活像個陰冷狂妄的鬼魅。
她收回手,看着謝明乾呆傻的表情,心中為報了五花大綁的仇而暢快不已。
南都神探可不是白當,她敢隻身挑戰根葉縱橫的趙家,靠的不是沖動和運氣,而是頭腦。
既如此,又怎會怕離京多年毫無根基的幽王。
謝明乾眨了眨杏眼,反應過來自己被騙了,氣急敗壞道:“你诓我!”
胡碟冷冷攤手。
謝明乾長長歎了口氣,像打了敗仗,今晨盛氣淩人的模樣全無。
胡碟向外看,天色漸暗,黑雲壓低,人眼所見之處越發昏沉起來。
她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皺,背着手就要往門外走,步步生風。
“幽王殿下。”她回首道,“不好意思,向來海水不可鬥量,人心不可貌相。你怎知你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人與人之間隔着千山萬水,單憑肉眼凡胎,是看不真切的。”
“天陰了,如若我不是殺人兇手,便回去了。”
謝明乾蹲坐在台階上,擡眼看着那道颀長挺拔的身影,清冷、疏離、冷靜自持,梳理案情時光芒四射,眼波流光,與他想象中的那個高大身影重合。
“你走吧,我原也隻是想請你為我查案而已。”他恹恹地說,“本想上南都請神探雲大人的,誰知半路證人丢了,如今再去請也來不及了。”
胡碟一隻腳踏出門檻,聽見這句話頓了頓:“……雲大人?”
謝明乾狐疑道:“雲逸傑雲大人呐,胡兄不是也看過南都神探集,難道沒聽過雲大人的名字?”
徐友來猛地搖頭:“不可能,我們喜歡探案故事的都知道雲大人,外頭風大,胡屠戶沒聽清罷了。”
“也是。”謝明乾道,“雲大人在我心中可是當世狄仁傑,人們說她‘柳葉眼明察秋毫,指似竹執筆書罰’,真是威風凜凜。我第一次聽見他三庚辨屍的故事便十分崇敬,想着要是他的話一定能為我師門洗清冤屈,而不是像我似的,到處亂撞毫無頭緒,什麼也查不出來。”
門外的風刮起來、冷起來,徹底失了和煦,吹起胡碟頸間碎發,在嶙峋的鎖骨上亂飛。
謝明乾滔滔不絕地訴說着自己對雲逸傑的崇拜之情,胡碟聽着,有些回不過神。
柳葉眼明察秋毫,指似竹執筆書罰。
上次執筆書罰的光景有些久遠了,那時她歡欣地要救那婦人脫離苦海,她卻為了自家丈夫污蔑她欲圖不軌。
她的柳葉眼氲色融融,出神地想着那句說書先生用來講她的話,胸口好似裂了幾道縫隙,透了些風到心上。
低眸,瞧見自己踏出去的那隻腳,鬼使神差地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