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明星稀,月光如白玉瑩瑩入戶。
返回住處盥洗之後,胡碟照例來到東面畫像前跪拜。
離開南都時匆匆,簡裝随行,她也仍不忘記帶上一幅母師在神前加持過的畫像,畢竟自小在廟裡長大,每日對祖師上香問安已成為慣常的事。
她小心翼翼自櫃子中取出三支降真香,就着桌上的燭火點燃,用手扇滅,躬身擺了擺。
随後跪在畫像前,眼中迷茫與虔誠交織,在毫無波瀾的湖面上泛起漩渦,絞殺幹淨這張臉上先前的平靜。
“祖師,弟子給您請安。弟子此行是否兇險?”
與其說是祈願,不如說是自語。
去年冬月裡,南都有個小官,被一根簪子離奇刺死在家中。
她無意間對這案子上了心,卻沒想到這小官臨死之前留下兩個血字。
一曰“禹”,一曰“晉”。
幾個月的分析推理下來,她終于确定那其中暗藏的意味,可大理寺卿卻突然要她不許再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壓下了這樁案子。
也就是查探的過程中,她和雲江被趙家發現了蹤迹,趙家為了迫害她,竟調查到了她們的家鄉去。
皇帝下旨叫她殺豬的前夜,她們收到了母師來信,信中字字泣血,令人後怕,
“母師知我徒于南都求存不易,故三年來惟有方今不得已,送信一封知會我徒,有人秘密來鄉探查阿傑幼時之事。此事可大可小,澤水之困你二人亦可進可退。母師觀阿傑流月不利,恐有災禍,若仍向前,恐遭物腐蟲生之蠱啃噬,屍骨無存。若今日回頭,則地火明夷,仍有退路,鑿坯而遁,母師攜你二人隐入終南山,再不問世事。仙道貴生,千望萬望,我徒亨利。”
“澤水之困”“物腐蟲生”“仙道貴生”……這些字眼時至今日想起來,仍是心驚肉跳。
行差踏錯,便小命不保。
家鄉有母師在,倒不會輕易叫人知道她的身份。
就怕趙家查不到什麼,查到她幼時的家去……
她追到禹城來,半月裡尋不到任何線索,這幾日趁着幽王的人将城内攪得天翻地覆,她也以此作掩護,抓緊了機會深入調查,還是一無所獲。
她擡頭望向面前那幅畫像,上頭的女神慈悲寬懷,香煙袅袅,直上九霄。
“母師,阿傑如今不知能否亨利。”
月色祥和,照得滿牆晶瑩璨亮,照亮那薄薄的一紙畫像。
畫像上頭,一位頭戴蓮花冠、手持黃庭經的女神,畫上題字:光明滿月現慈容,清靜玄風開正教。
原來紫虛元君魏華存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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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鳴破曉,朝霞趕月,天邊紅得像燒得滾燙的鐵。
“叩叩”
謝明乾輕敲窗扉。
不多時窗前便多了一道纖長單薄的身影,直直立着,隔着窗紗看不真切,隻道是霧裡望月。
不見動靜,謝明乾擡手,正欲再敲幾下,聽裡間傳來缥缈之音:“你跟身邊那幾個人天天走窗戶,就這麼見不得人。”
春二蹲在那棵雪白絢爛的高大梨樹上,腳底一滑。
見不得人?有麼?
謝明乾清了清嗓子,道:“胡屠戶,有關的證人都傳到縣衙了,想來邀你一同去看看。”
“嗯。”裡面的人虛虛應了一聲,“你們先行回去,我自會過來。”
謝明乾碰了一鼻子灰,但知她會前去,也算欣喜,悶悶地也“嗯”了一聲,便打道回府了。
胡碟向肉鋪告了假,甫一踏進縣衙的院子,差點被滿院子雞飛狗跳的嘈雜聲強擠出去。
縣衙不大的院子裡擠滿了人,孤零零的幾棵梧桐樹下圍滿了遮陰聊天的大爺大娘,東缺一塊西爛一塊的牆根下還有幾個稚童在玩鬧。
“我早說了楊家那媳婦是個不下蛋的雞,你看看吧,這麼些年一點動靜也沒有!”
“要我說還是老張頭給他兒子找的媳婦好,人長得如花似玉的不說,手能挑肩能抗的,還能生兒子,真是不錯。”
“是是是,不像北街那家姓白的,取了個媳婦兒克夫命,活活把她家兒子給克死了!那年發大水去填堤壩,去了就被龍王一個浪卷走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就這麼一個金貴的獨苗,你說,就被那媳婦兒給克死了。”
“說起來,好幾年沒見到白家媳婦兒了……”
“她呀,克死了丈夫就被婆家賣給村子裡頭一個老頭了。”
“這裡是官府,低聲些吧……”
“怕什麼,官府管得着麼,這是人家家事。”
胡碟從唾沫橫飛的閑話裡擠過,被幾個大爺推來搡去,骨頭硌得生疼。
謝明乾看她踉踉跄跄被蹴鞠似的撞得分不清天南地北,一個箭步上前,和春二一人一邊開道,頂開人群将她帶進玄鑒堂中。
胡碟咬着牙沒好氣道:“叫你傳人證,你怎麼把全城的人都叫來了?”
“沒那麼多,”謝明乾一本正經道,“我這不是怕有遺漏麼,不過半個禹城的人應當是有的。”
胡碟見他沒聽懂自己的挖苦,氣得冷笑一聲,以手掩面,借冰涼的指腹降降眉心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