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對了。”
胡碟手定在半空,筆尖的墨越積越多,“吧嗒”砸下一粒圓當當的墨珠。
她扯起一絲飽含深意的笑,直視着前方黑暗,仿若眼光穿透黑無涯際的虛空,直奔向那罪犯的心底。
“自然是疑點重重,先被懷疑是死者,後又因偷了海棠紅提花綢被懷疑是兇手,被李大娘親眼看見去酒鬼家,聲稱自己與酒鬼相識,可許姑娘卻說從未見過的。”
“色鬼。”兩個字從胡碟齒尖洩出,帶着森森寒氣。
“若真如我們推斷的那般,如今的症結就在——”
胡碟散漫地擡手,似白鶴輕輕指路,随意一指。
“醉、紅、軒。”
這時徐友來一身素淨的衣衫,未穿官袍,跌跌撞撞跑進來:“仵作那邊又有結果了!”
他接過春雨遞過來的一杯茶,幾口飲盡,一口氣講到底:“仵作說,死者肩胛骨上,有一塊三瓣花形狀的胎記,青灰色,指甲蓋那麼大。”
春二拽着胡碟的袖子,激動得說不清話:“就...就是這個許姐姐說了,酒鬼肩上有一塊指甲蓋大小的胎記!”
“那形狀呢,”胡碟問,“形狀可一樣?”
“這個她沒說,”春二搖搖頭,“要不我去問問她?”
“好,辛苦你,現在就去,順便再問問,她能否記清那個白玉盞的樣子。”
春二甜滋滋笑了一下,翻身淩空上了房頂,月下飛檐走壁,不見了身影。
胡碟眼眸熠熠生輝,道:“我們其他人,去醉紅軒。”
謝明乾道:“已是戌時了,這時去查案,是否太着急了?”
她道:“醉紅軒是什麼地方?那是青樓,夜夜笙歌,這個時候去,才好找人。”
她心中有個強烈的念頭,如大鑼在耳邊敲響,震耳欲聾卻經久不散,叫她一定要去醉紅軒看看,一定要盡快。
那想法一下一下敲在她心上,不去看一眼,今夜沒法合眼。
-
翠钗金作股,钗上蝶雙舞。心事竟誰知,月明花滿枝。
胡碟站在燈影交織,輕紗漫舞迷離的醉紅軒樓下,擡眼看繁星閃爍,将這座奢靡霏霏,金雕玉砌酒做泉的小樓襯得如萬丈紅塵盡頭的一間绯色煉獄。
迷迷蒙蒙似飛沙走石虛幻不清的黃泉路,忽地出現了一間鼓瑟吹笙的酒樓,那必定是男人的銷魂窟,女人的埋骨處。
裡間必定有個尖嘴猴腮的妖精,将個個燦若桃花的女子煮來吃了,舔着血,稱一稱骨頭,嘴裡嗤一聲:“一兩三錢,一把賤骨頭,一條賤命。”
那些影影綽綽的印象,隻來自詩詞裡的消遣。
胡碟從未到過青樓,恍然間,覺得自己是在夢遊。
從前,覺得青樓裡的女子最是凄苦,卻從未見過如何凄苦。
今日見一見。
“咱們是直接進去呢,還是裝作一般人?”
徐友來摸着胡子,想問胡碟的意見。
胡碟喉頭滾動,僵硬地伸出去一隻腳,道:“闖進去,光明正大,說官府查人。”
她低頭見自己穩穩當當踩在白花花的台階上,心中猶疑。
她以為自己跟徐友來說了幾句話,已然回神,怎的踩到這台階上,覺得腳尖刺痛,戰戰兢兢?
謝明乾和春雨持劍破門而入,徐友來大步上前,拿出令牌,“官府查案,所有人,不許妄動!”
裡頭的男人皆是醉醺醺衣衫不整,雙頰绯紅,聽見官府來人,噼裡啪啦跪倒了一片。
一個包着紅布巾,簪着滿滿當當金钗的女子身姿搖曳,掏出紅手絹沖着徐友來搖了幾下,自樓梯晃着走下來。
“各位爺,查案便查案,前幾日來查過一回,我們也都聽話,您今兒是哪裡不高興,何必弄得這麼大張旗鼓的?”
徐友來站直了身子,悄悄看胡碟一眼,他也不清楚為何要這般大張旗鼓。
胡碟甚至還說,要他進門大聲喊出此行的目的。
他咳了幾聲,扯開嗓子喊道:“找醉紅軒頭牌阿櫻姑娘,查秀才王俊生的下落!”
那醉紅軒老闆尖着嗓子招呼客人:“你們繼續喝,我會處理。”
轉過身捏着帕子,裙擺的紅紗隐隐飄搖,笑靥如花:“您要找阿櫻姑娘,知會我一聲就行,不用舞刀弄槍的吧。”
謝明乾一聽,挑了挑眉,“唰”收了劍。
這老闆轉了個圈回身,輕紗拂過胡碟腳背。
她一轉身,胡碟隻覺天旋地轉。
一支簪在她腦後的金簪,一支插在南都那個死去的小官口中的鮮血淋漓的金簪。
一模一樣的,嵌玉雙珠紋金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