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碟沉默了好半響,用很細微很悠長的聲音道:“敏而好學,善宥知理。”
“敏,勤勉。禮呢,禮記的禮?”
“不,”胡碟凝着遠山,頗有些惆怅道,“太上無情,昭昭天理的理。”
謝明乾想了想,道:“取這個字的人,對你期望很高吧?又要你勤勉,又要你知理,豈不是日日秉燭夜讀,筆耕不辍?”
胡碟心道,母師對她沒什麼要求,隻要她平安無事。倒是她給自己取的名,說出來豈不狂得駭人。
“敏理既如此有學識,何不去南都一展宏圖?”
胡碟與他對視,瞧不清那澄澈的眼波是試探還是真的贊許。
隻道是南都她不僅去過,還落荒而逃了。
恐怕自己都不願承認,來禹城查案是假,對自己所做的事無計可施,無言面對,隻能逃避才是真。
她逃開這個話題:“說點正事。那采藥郎下落如何?”
“你答應了?”
謝明乾忽的起身,險些把窗戶給撞散了。
“再考慮考慮。你先說。”
“是這樣。”謝明乾回憶道,“破山帶人去查了醫館,禹城醫館的老闆說,他們的藥材都是有固定的供貨人的,隻小半個月以前,來了個面生的外鄉人,四十歲左右,來賣一味叫木土石的藥材。”
“木土石?”
“這木土石聽着簡單,實則金貴。此物集齊天地靈氣,長得像塊石頭,既要有朔金的銳氣化去腐肉,又要有木的生發之息以生肌,在陽氣極強的純陽日,從密林松木的根部,挖陰暗生金的濕土,所得之物方可入藥,是做金瘡藥的好東西,價值連城,除了多年前搬走的劉姓家族,禹城就再無人會采這位藥了。”
“你既說當年淨巍宗的案子就發生在禹城,想必尋找的那位采藥郎便是姓劉吧,他離鄉多年,再回來,為了不惹人注意,應當選擇了一家新開的、沒見過他的藥鋪。”胡碟很快理清了頭緒。
“沒錯,這姓劉的采藥郎當年案發後便逃往他鄉,我們找了幾年才發現他的蹤迹,不知他為何又要回到禹城來。”
“那破山找到他了麼?”
“未曾,”謝明乾搖搖頭,“破山一路追到了蓮縣,險些追上,許是被發現了蹤迹,那采藥郎便跑進一座十分險峻茂密的叢林之中,破山一人不敢隻身前往,這才回來商量對策。”
“做得對。采藥郎能在密林裡找到木土石,那是家傳的本領,說明對山林十分熟悉,破山若貿然進入,抓不到人不說,他若回不來,你們的線索也會斷了。”
謝明乾輕歎一聲,叉着腰直勾勾看她:“敏理兄弟,可以不要用你們,這種傷人的說法麼?我聽了實在心如刀絞。”
他劍眉輕蹙,硬生生裝出一幅孱弱的模樣,捂住胸口,半睜着眼偷瞄。
“打住。”胡碟伸手拍了拍他的眉心,冰涼似玉的觸感,讓謝明乾清明的神思反倒不那麼清明了。
“眼下你又作何打算?”胡碟問。
“我這不是來問你麼。”謝明乾呆呆地擡手蹭了蹭自己眉心。
“我沒招。”
“你會沒招?”謝明乾眯起眼睛,“我不信。”
“不信滾。”
“好好好,”他笑道,“我們打算明日便啟程,去一趟蓮縣。”
“嗯,此計甚妙。”
“那你會去麼?”謝明乾問。
“……再說吧。”胡碟偏過頭,敷衍道。
“那明日城東,卯時出發,你記得一定要來!”
不給胡碟反駁的機會,他似縱着一匹快馬般,輕功飛馳而去,隻留下一片明媚的衣角。
胡碟望着那人遠去,食指扶着下巴,若有所思。
禹城、大理寺卿、被封禁的淨巍宗案、金簪……
這裡,還有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
她勾起個玩味的笑容,越發覺得自己因禍得福,果然沒來錯地方。
醉紅軒的金簪她不方便露面,已托人去查了,如今隻需靜待結果。
擡眼望,一碧如洗的藍天,如碧波蕩漾的湖水,靜谧又藏着詭谲。
如此,便去一趟好了。
她正欲關窗,一位不速之客悠然造訪。
那抹碧色自不必說,如今就算閉着眼睛,聞到那人翻窗時帶起的風,都能知道這是誰。
“春二,”她故作質問之姿,“不去守着許姐姐,玩忽職守?”
春二走得快,額上碎發稍有些淩亂。
她指尖攪着衣上的一尾飄帶,有些為難,卻又遲遲不肯開口。
胡碟将手搭在她肩上:“有何事麼?”
春二蹙着彎眉,遲疑道:“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我總覺得不太對,又想不明白。”
“無妨,隻管說。”胡碟正色道。
“就是,許、許姐姐她,她好像回娘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