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木讷地搖頭:“我當時不該遲疑,也許就能追上她了。”
阿九身長七尺,與胡碟一邊高,胡碟一伸手便虛攬住她的肩膀拍了拍,安慰道:“各人有命,我們都無需自責。”
阿九轉頭看了看肩頭上的手,仍是沉默。
胡碟知道自己說的是假話。
許梅香轉過頭的一瞬間,她看清了她的臉,那一刹那間,她明白了,自己心上為何一直壓着一塊石頭,自己為何心跳如雷,又為何總覺得放不下一些東西。
是許梅香,是和鄭大姐一樣回了娘家的許梅香。放不下的,是春二回來告知許梅香離開一事時擔憂的神色,是阿九回來說見到許梅香時的異常之感,是那日她回頭去問許梅香有何難處時,想起甯康坊婦人的構陷,從而頭暈腦脹,忘了那日許梅香說,她的家鄉在三茗縣。
這裡是蓮縣,不是她的故鄉和娘家,她态度決絕,突然要離開,背後一定有非常深切的原因,這一切的一切都事出反常,胡碟早該想到的。
可是她這樣一個自視甚高的神探,卻都忽略了。
“她的家鄉在三茗縣,那裡盛産茶葉,愛吃海棠糕,這裡不是她的娘家,是我大意了。”胡碟伴着一口濁氣吐出這句話,語氣中明顯帶着顫抖。
“那個男人說‘你還敢跑,你是我花錢買來的。’”阿九道。
“許姑娘還說,她不是自願的。”胡碟道,“如此說來,許姑娘便是被賣到蓮縣來的?”
“極有可能。”
“可是春二說,許姑娘和她母親看起來十分親熱,也是挂着笑臉回家去的,坐的還是馬車,想來家裡并不是那般要賣兒鬻女的,她既然是回家去了,怎麼還會有賣掉一說呢?”
阿九擡眼瞧她一眼,黑沉沉的眸子銳利非常,“難道是回去的路上遭了劫匪,被賣到這兒來的?”
“這也說得通。”胡碟道,“你遇見她那日,是何情形?”
此話一出,胡碟詭異地發覺自己怎麼會疏忽至此,阿九回來,她竟連那時的情形都沒問一問。
可她卻忘了,她為許梅香回頭好幾次,對方卻無任何求助之意,甯康坊婦人的構陷曾狠狠傷了她,她心中怅然,那時幾乎是有些絕望地下定決心再不回頭,再不問。
她今日願意打開心口,也是與鄭大姐之間的默契與惺惺相惜給了她些許希望罷了。
可待雲遮霧繞的一切散去,她不再能夠欺騙自己。心底裡,她隻要想起南都拒絕過她的幾百個婦人還有許梅香,對前路便是迷茫無措,踟蹰不前的。
南都傷了她的心,已磨成一道疤。
是故排斥、逃避。她終究是沒有勇氣再面對的,她終究不再有勇氣一次又一次主動開口詢問:“你還好麼?我可以幫你。”
她幫不了任何人。
她以為快要找到的答案,又飄搖晃蕩起來。
“那日街市上人頭攢動,我和破山全力追擊劉慶,也是一晃眼才見到藍色頭巾的,一轉眼便不見了,是以我當時也以為自己看錯了,不敢确認。”
阿九看向她,四目相對,眼中皆是遺憾。
阿九道:“如若她真是遭了劫匪,我當時若繼續追下去,她是否便不至于到這般地步?”
胡碟歎了口氣,不忍地移開眼,“若我那時想起她的家鄉不在蓮縣,或許也不至于這般。”
“我本可以救她的。”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歎了口氣,歸于沉默。
她們心中的憂疑,在回到醫館後有了答案。
劉慶幫忙找的這家醫館,據說是蓮縣醫術最好、聲名遠播的一家,修得也大,許梅香正躺在後院的一間屋子裡接受救治。
謝明乾已回來了,和劉慶二人站在醫館正堂大門前,門神似的守着,他們身後依稀有些喧鬧之聲傳來,伴着偶爾低低的抽泣。
胡碟靠近些,正堂裡間闊朗昏暗,隻點了一盞奄奄一息的油燈,她瞧不清裡頭的人,皺着眉低聲問謝明乾:“你帶了些人回來?眼下不知哪些人與此事有關,抓人難免錯漏,再說我們是在蓮縣,若是鬧大了便是無故抓人,到時要吃虧的。”
胡碟雖着急,言語中卻無責怪之意,她平日裡愛打趣謝明乾辦事毛手毛腳,卻從不責怪任何人辦事不利,許是自小在道觀長大,心中将一切視為自然,待人才如此寬厚。
謝明乾早發現了這點,靠近她溫聲解釋道:“我明白的,想來你也會這般吩咐,是故我隻和破山跟上去,知道他們是住在哪個村子裡,留破山在那處看守,我便駕着馬車要回來。是有幾個婦人說……”他擡眼悉心觀察着胡碟的眉目,話裡有話,“說怕許梅香出什麼事,來關心關心她。”
胡碟聞言,聽出謝明乾言語中的猶豫和隐瞞,有些不解,朝他身後正堂望去,隻是這一眼,便叫她心中的迷霧消了大半。
那油燈旁倚着的老太太,不是洪老太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