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袖子裡摸出一錠銀子,交給大夫,有些沉重道:“多謝大夫,您隻管用好藥,這銀錢便先放在這裡,不夠您再告知我。”
大夫歎了口氣,收下了銀子,“後院那位公子,也是這樣說的,你們放心,醫者仁心,我定當竭盡全力。”
說完便帶着徒弟到後院住所去了。
謝明乾聽見他說後院的公子,知道指的是胡碟。他輕輕凝起眸子,有些意味深長地看向後院那兩個跌跌撞撞的人影。
幾人打算在醫館為許梅香守夜,便回天香客棧取了些東西,謝明乾拉着她們順便在客棧飯堂用了些飯。
劉慶跟着東跑西跑的,早已饑腸辘辘,抱着碗狼吞虎咽。
謝明乾已上樓穿上了一件玉白繡金的外衫,此刻坐在桌前拿了個小碗盛了幾勺鮮筍湯遞到胡碟手上,叫她趁熱喝。
胡碟捧着溫熱的碗,皺了皺眉頭,拿起勺子喝了一小口,食之無味。
謝明乾見狀給她碗裡夾了一筷子筍焙鹌子,溫聲道:“這幾日你都沒用什麼葷菜,可是身體不适?多少還是吃一些,才好有力氣。”
胡碟低眸瞧了一眼碗裡的肉,默默将碗推開,咬緊了牙關。
“怎麼了?”謝明乾以為自己惹了她不高興,忙問道,“你不喜歡這菜麼?别生氣。”
胡碟沉默着搖了搖頭,半晌才開口道:“我不食肉食。”
謝明乾有些驚訝,“不食肉食?抱歉,我還以為你是最近胃口不好,那我重新給你盛一碗飯,你用些素菜。”說着動作麻利,不容胡碟拒絕,便拿了個碗盛飯放回她面前。
劉慶嚼着嘴裡還沒咽下去的鹌鹑,嘟嘟囔囔道:“這位公子不是屠戶麼,應該喜歡肉食呀,我見那些屠戶都腰肥膀圓的,想來是不缺肉吃,不過你看起來就與他們不一樣,倒也正常。”
謝明乾沉吟片刻,見胡碟舀起那碗鮮筍湯喝,問道:“興許是敏理自小在道觀中長大,習慣了不食葷腥?”
胡碟也搖頭:“道觀裡确實不食葷腥,但我不是道士,在道觀外無需持戒。”
“那是為何?”
胡碟盯着那筍湯愣神好一會兒,才道:“因為我是屠戶,我比别人都先看見豬如何變為豬肉,所以吃不下。”
“所以說,君子遠庖廚?”謝明乾問,“是不忍心見死。”
他想着胡碟是個隐世的高人,自然不做這些血腥之事,興許是到塵世迫不得已才做起屠戶來,是故不忍,也是情理之中。
胡碟掀起眼皮瞧他一眼,嘲諷地笑道:“是。看着豬被吭哧吭哧逮出豬圈,鮮血從脖頸處流出,我總覺得恍惚,總覺得心上有負擔。有時我想,豬圈裡的其他豬看見我的刀,是會傷心自己的同類被宰殺,和“君子遠庖廚”的君子一樣,還是會幸災樂禍一塊豬肉即将被賣掉呢。”
“物傷其類,對麼?”謝明乾說着,給她舀了一勺冬瓜鲊,“你吃這個。”
“是。”胡碟嘗了一筷子謝明乾舀來的菜,“今日那些來看熱鬧,又關心許梅香死活的人是物傷其類,可是洪老太等人卻不是,恐怕是那種見了自己同伴被宰,拍手叫好,卻沒料到自己與其命運同一的豬。”
阿九夾了一塊豬肉,狠狠嚼碎,像在嚼誰的骨頭似的。
謝明乾回想洪老太的行徑,點頭認同道:“有道理。不過說起來,春二不是說,親眼看見許姑娘與她母親離開了麼,又怎麼會被賣掉,還是被洪老太賣掉。洪老太住在禹城,你方才說許姑娘家在三茗縣,如今又都出現在蓮縣,這有些說不通啊。”
阿九聞言停了筷子,想聽胡碟怎麼說。
胡碟沉吟片刻,道:“許姑娘回娘家是我們出發來蓮縣的前一日,也就是大概四五日之前。這三座城,禹城在最南邊,蓮縣在西北邊,三茗縣在東南邊,禹城到三茗縣大概需要兩三日,這五日裡連一個來回也不夠,所以我想她們離開禹城并未走遠便回來了,這樣來回一兩日,後又從禹城到蓮縣,這般才說得通。”
“她們為何半道回轉呢?”謝明乾問。
“也許是路上被洪老太追上了?也許是半道反悔?總之,她們應該并未回到三茗縣。”
“也許路上遇了劫匪,沒法繼續前行,才回來了?”阿九道。
“也不是不可能。隻是,我們隻見到許姑娘,卻不見她母親,她母親若是在,也不可能讓自己的女兒白白被人賣掉,那麼她現在身處何方,是否安然,便很重要了。”
“那我們如何找許姑娘的母親呢?”謝明乾問。
胡碟放下筷子,目光沉沉道:“我們人手不夠,回禹城,讓徐友來派人手去三茗縣詢問。”
“至于現在,我們可以做的是,細細問一問洪老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