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陳青還在這裡期待着老林的歸來,期待着她所期待的一切都沒有事與願違,都像想象中那麼美好,可惜現在她等到了那個結果,那個結果是一句赤裸裸的“你做不到”。
那時父親敲開了她的房門,坐在她身邊沉默不言。她看着向來不多話的父親,心裡也滿是怨恨,無聲流淚。
陳青和自己大哥從小就沒有母親,父親沒有告訴過他們這是為什麼,但那些小孩兒總是愛圍在她身邊說,他們倆的母親是不要他們了,受不了這樣的日子偷跑出去了。
她和大哥站在那些孩子面前,不會反駁,隻會難過,那個沉默寡言的父親也不會為他們出頭,隻會叫他們回去吃飯了,以後不要總在外面和那些孩子玩,仵作家的人,要學會習慣自己貧賤的身份,在人群中低調行事。
陳青從小總是受人欺負,總是和人打架,總是過得不開心。這一點,她大哥的那個女兒倒是和她很像,隻是這丫頭傻人有傻福,總是過得沒心沒肺的,不像她,面上嬉皮笑臉,其實心裡的眼淚流個不停,心裡的那片土壤,沒有哪時哪刻不是泥濘。
陳青總是問自己,到底為什麼過得這麼不好。在她心裡,答案無非是她是仵作家的孩子,她是個姑娘,她是個沒娘要的野孩子。
所以她人生有兩大願望,一是逃離仵作之家,二是做一個好妻子、好母親,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
所以她想嫁個好人家,隻可惜老林毀了她所期望的一切。
但她也不會覺得玉蓉這丫頭說的是對的。嫁為人婦的,有一個完整的家庭,應該怎樣都比她這種爹不疼娘不愛還未婚有子的生活強吧。
隻是陳青還是那個陳青,又不是那個陳青了。她不再天真單純,不再抱有期望。她想否認玉蓉這丫頭說的鬼話,心裡卻又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有幾分道理。
陳青就這樣與蔣玉蓉僵持着,相顧無言。
“陳大娘,玉蓉姑娘,你們母女之間,關系還真是親昵。”春信打破了沉默。
陳青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瞪着蔣玉蓉不說話。蔣玉蓉摸着發燙的臉,賭氣似的别過臉去。
“我和我哥哥自小便是孤兒,都沒能記得父母的樣子,聽人家說,孩子與雙親之間,總是又愛又恨的。”春信說完這些話,心裡也有些詫異,難道是跟着胡碟混久了,自己竟然也如此巧舌如簧,會說如此讓人動容的故事了。
陳青聞言,有些心疼地看着春信:“春信姑娘,我小時候也沒有母親,父親又不懂照顧孩子,我和大哥不是餓着就是凍着,總覺得自己可憐,但咱們不都還是好好長大了,咱們這樣的人,才叫是有韌勁呢。”
春信見陳青寬慰她,知道自己這故事講得确實有用,三人之間氛圍也好了不少。
“是啊,我看玉蓉也是個有韌勁的姑娘。”
蔣玉蓉見春信誇獎,一時間羞紅了臉:“春信姐姐和守一姐姐才厲害呢,我要向你們學習。”
“我們倆算什麼厲害,還有真正厲害的你不知道呢。”春信好笑地點了點她的鼻子,然後呆呆地收回手,越發覺得自己像胡碟了。
“玉蓉姑娘,你為何如此執着于做仵作呢?”
蔣玉蓉有那麼一瞬間的愣神,咬着嘴唇有些為難:“我……好像沒怎麼想過這個問題。”
“你看看你,”陳青沒好氣道,“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想這麼做,還天天拗着要學這學那的。”
蔣玉蓉被這話一下子逼急了,迫切地想讓自己說點什麼:“我、我才不是呢,我知道的!”她抓住春信的手:“春信姐姐,我是覺得,跟死人打交道,比跟活人打交道的好!”
春信眨眨眼,示意她繼續說。
“小一些的時候,我真的是這樣覺得的。小時候,外面的孩子總喜歡指着我罵,說我是沒爹的孩子,說我們仵作家晦氣,我聽得煩都煩死了,漸漸地,我也不想出去玩兒了,反正和他們玩兒就是自讨苦吃。外公總是勸我說,和他們一起玩兒的時候,多說些好話,多認認慫裝裝樣子,這樣就能融入他們了。可是我不想,我也說不出口。”
“他們不跟我玩兒就算了,我和他們不一樣,何必非要湊在一起呢。”蔣玉蓉抓緊了春信的袖子,“你看,你就不嫌棄我,還來我家吃飯,真正的朋友才不會嫌棄我呢,那些虛情假意換來的朋友,總有一天也會因為虛情假意而離開的。”
“但是死人就好多了!”蔣玉蓉笑得狡黠,“他們又不會說話,不會嫌棄我,我也不用讨好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