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明日亥時前做不完——”林霧齊頓了頓:“算了,這個再說,我要驗每包茶葉的是否缺斤少兩,就是一根不要的茶梗也得收攏在此處,供我核查。”
高宴眯眼,意識到林霧齊氣勢洶洶殺過來,到底還是為了他和阿源在外賣茶的事。
“沒問題,這個你放心,随便驗。”
算珠“啪”地歸位,林霧齊讓三勤去準備秤,剛要起身去茶桶那兒,
腳邊不小心踢到了什麼,瓷片輕響驚得他脊背繃直。
他眼眸倏然一眯,掀開桌布,看向桌腳下歪着那隻青花牡丹紋湯壺,釉面焦黑如老妪皴裂的臉。
湯壺瓶腹薄如蟬翼,對着光能看見釉下暗刻的牡丹紋,連瓶蓋都是整塊羊脂玉雕的牡丹形狀—— 此刻卻裂成三截,斷裂處露出焦黑的釉層,分明是被明火炙烤過的痕迹。
“你、你拿它煮過湯?”林霧齊捏着帶焦痕的瓶底,聲音比碎瓷片還要發顫。
高宴實在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面對林霧齊,一個人怎麼可以連着闖這麼多的禍,磕磕巴巴地說:“我瞧着厚實,上次羊肉湯送來有點冷了,我就……不知道這種瓷不能上火煨。”
“百兩銀子的東西,你拿它煨湯?”林霧齊笑了,舉起湯壺底部:“這瓶底的‘永慶堂制’款,是官窯裡的老匠人親手刻的,你倒好,拿它當竈台上的粗瓷罐”。
“我賠……”
高宴摸遍衣兜,隻掏出幾枚磨得發亮的銅錢,他把300文已經放在荷包裡單獨藏起來了,等回高家村還債後,剩下的給高學才,其餘的這兩日已經用得差不多了,誰叫林家河的街這麼好逛。
三勤去前院拿來更大的秤,瞧見高宴手上的銅錢,哼他:“打發叫花子呢”。
“實在沒錢,我給你當長工抵債……"高宴認命道。
“長工?”林霧齊冷笑一聲,指尖拂過瓷瓶,“你可知我府裡掃院子的工人,月錢二兩銀子。百兩銀子,夠你在我家做十年牛馬。”
牛馬?
古代也有這個詞。
啧啧,真是古今悲喜相通啊。
不過話說回來,林霧齊不至于為了個碎瓷瓶失了方寸。
肯定是自己哪裡觸了他的逆鱗,此刻就算是一個湯匙,他也會跟自己锱铢必較。
“十年就十年呗”,高宴伸手去拿湯壺,想再仔細看看這讓他還要再做十年牛馬的湯壺能金貴成什麼樣子,可……在清脆的“咔嗒”聲中,瓷壺在他手上紛紛落地,碎了。
高宴看着滿地碎片,笑得比哭還難堪:“隻是往後……能不能别用這麼金貴的瓶子盛湯?”
見林霧齊繃着臉一言不發,他連忙搖了搖腰間的鑰匙,指着長廊對面的柴房:“外面冷,還是去屋裡查驗吧。”
說完他迫不及待地沖進雪中。
林霧齊看着雪中的背影,默了默,忽然笑了,因為那句“隻是往後……能不能别用這麼金貴的瓶子盛湯。”
“可别笑了公子”,三勤心疼地看着地上的瓷片,蹲下身小心翼翼将碎瓷片收進帕子裡:“我去問問鋪子裡的師傅,看還能不能修補一下”。
“别撿了”,林霧齊睫毛顫了顫,像碰着了心口的疤。
他忽然明白,有些東西碎了便是碎了,縱使用物料補全,那些裂痕裡漏出的,終是再難追回的光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