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林小公子說的'不打緊'?”
低啞的聲音裹挾着檐角漏下的風,從身後襲來時,林霧齊指尖猛地一顫。
裝着藥粉的瓷瓶傾斜,月白色粉末簌簌落在滲血的傷口上,與膿水混作一團渾濁。
他轉頭時,鼻尖幾乎撞上高宴半垂的睫毛——那人不知何時已欺近至半步之遙。
“高公子看夠了?”
林霧齊咬着牙冷笑,袖中藏着的鎏金匕首已抵住對方腰間。
可話音未落,便覺掌心突然覆上一片沁涼——高宴竟将半幅浸過井水的冰蠶絲帕子按在傷口上。
這突如其來的涼意驚得他手腕一抖,藥瓶“當啷”墜地,滾出的月白色粉末在地磚上畫出蜿蜒的長線。
高宴恍若未見腰間抵着的利刃,轉身從炭爐裡扒拉出半捧草木灰,指尖還沾着未熄的火星。
“草木灰最是溫血止痛,”他将灰末輕輕敷在帕子上,“去年我在茶寮被沸水燙着,大夫便是用這法子替我止血。”
林霧齊盯着帕子上快堆成小丘的草木灰,收起匕首,卻因一手攥着帕子、一手不便,眼睜睜看着草木灰簌簌滑落。
“林小公子這般金貴,還是我來幫忙吧”,高宴忽然低笑出聲,搶在三勤反應之前,伸手替他攏住散落的灰末,順帶拾起藥瓶。
指腹擦過他掌心,帶起一陣瘙癢。
天透過窗戶,在林霧齊白嫩的臉頰上投出細碎的光斑。
“如果疼得厲害,可以用流動的幹淨冷水沖洗。”
高宴忽然開口,溫熱的呼吸拂過他腕骨,驚得林霧齊急忙往後縮了縮。
高宴像沒看見他的局促似的,自顧自揭開他手背上的帕子,重新用水澆淋過後,準備再次給他上藥。
他捏着白瓷蓋的指尖比量再三,才将藥粉如落雪般撒在傷口上——那動作輕得像在稱量明前龍井的芽頭,連呼吸都放得極緩。
林霧齊盯着對方低垂的睫毛,看那鴉青色的影子在眼下投出小扇子般的陰影,忽覺腕間掃過一縷發絲,比新抽的柳絲還要柔軟。
“好了”。高宴仰身蓋上藥瓶:“回去就是不請大夫,半月也能康複”。
“高郎中醫術精湛,”林霧齊起身時故意拖長了聲音,語氣裡藏不住調侃:“若再留在此處,怕是要搶了醫館的飯碗。”
這話裡帶着三分刺兒,高宴輕“啧”一聲,唯恐林霧齊一會兒不刺他兩句恐怕就會渾身不舒服。
一千斤茶葉,全部按照高宴的要求加工完畢,晌午前宅子裡很快有人來運送茶葉到百花雜貨鋪。
三勤打着哈欠清點茶箱,林霧齊倚在廊柱上,看高宴正踮腳替車夫調整缰繩——那人背影被天光拉得老長,長衫上沾着幾點草木灰,倒像是融入在車夫隊伍裡。
目送最後一批茶葉運走,三人也坐着馬車離開郊外宅子,各準備自回各自的住處補覺,為今天下午茶葉準時上新養精蓄銳。
可惜,總是天公不作美,非要攪黃他們的補眠計劃。
馬車因為一座斷橋而被攔住,分明來的時候還是好好的。
茶攤老闆将粗陶碗掼在條凳上,渾濁的茶湯濺濕了高宴的袍角。
他順着老者煙杆指的方向望去,蒼龍江上懸着半截腐朽的橋闆,這樣的木橋能支撐他們之前平安過來,沒有墜崖已經是萬幸。
高宴走下馬車,俯身查看橋墩裂痕。
忽然,一陣嬰孩的啼哭聲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擡起頭來,看到對岸背柴的老漢正踩着冰窟窿邊的碎石挪步,籮筐裡嬰孩的啼哭混着碎冰咔咔的裂響。
“繞道要多走十裡路。"高宴回到茶攤,故意敲響桌面,“林大善人要不做樁虧本買賣?”
林霧齊起身往馬車上走,對三勤淡淡道:“繞路,别耽擱時間。”
“是!”
“……”
越有錢的人越摳搜,真是更古未變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