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婦人看着眼前這人,瞧不見那眼睛,卻也從幾次餘光中窺探到他的長相,長相确實喜人,說話不緊不慢,甚是溫和,站在台階下猶如一顆青竹,身後還跟着一個矮他半截身子的小和尚,讓人心生尤憐。
那婦人打開門,讓出一條路,側在旁邊,聲音溫柔道:“大師請進吧。”
待他二人進去,婦人在前一路指引到偏房。
經婦人介紹,她是夫人的陪嫁丫鬟,叫靈兒,已經來這十年之久,夫人和家主今日去城外走訪親戚,留她在家看顧。
她把雲嗣二人送到廂房閑間門口,又向下人招呼了飯菜便離去了。
雲嗣二人開門進入,先是仔細打量一番房間構造,這間客房有兩張榻,一左一右地放置着,榻前都有屏風把客廳間隔開來,屋子中間有張桌椅,上面放有茶具。是很平常的客房,想來沒有其他異樣,師兄弟休息了會兒用過齋飯就各自打坐去了。
快接近黃昏,雲嗣還在打坐,遠遠就聽見院中有幾人在争吵,想必是主人家探親歸家,于是叫上師弟雲承去和主人家打個招呼。
兩人一前一後剛踏入院中,就聽見有女人抽泣之聲,随後就看到一個面容玲珑姣好皮膚白皙,身穿淡紫色绫羅綢緞的女子,從側門掩面哭泣離開,而院中站着的男人也是一臉愁容,唉聲歎氣,這明眼人一看便知就是夫妻二人吵架。雲嗣對俗塵之事并不擅長,此時卻叫他難為情,不知是退是進。
正準備往回走時,站在院中的男人叫住他,聲音溫和道:“大師請留步。”
罷了。雲嗣硬着頭皮朝着院裡走去。
雲嗣和雲承一前一後,雙手合十,躬身道:“施主,貧僧自雲錦而來,下山化緣修行,走到此處天色漸晚在此借宿。多有叨擾,還望施主見諒。”
那個男人也拱手躬身回道:“大師客氣了,如果有招待不周之處,還請大師海涵。我看天色已晚,大師便休息吧。不多打擾。”
雲嗣雲承:“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男人說完就急步匆匆而去,往着剛才那女子的方向。
他們師兄弟一前一後地回到客房,雲承問:“師兄,他們是夫妻嗎?夫妻怎會吵架?”
雲嗣想想該怎麼回答,但想來想去也不知道如何作答,畢竟他對這些事也不懂。良久說道:“師弟,藏書閣并沒有相關書籍可以參考,所以師兄并不知曉。”
雲承摸了摸光溜溜的腦袋,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是師弟唐突了。嘿嘿嘿嘿”
雲嗣眉眼舒展開來,眼睛彎成一個月牙,對雲承溫柔地笑着。
很快入夜,雖然這裡離渝州尚有一段距離,天氣卻也是受到影響,已是亥時,空氣中還是一片悶熱,雲承在榻上翻來覆去地睡不着,腦袋背心脖子都被汗浸着,雲嗣也有些難以入眠,他從榻上坐起來,輕輕走到雲承榻邊,拿起旁邊的扇子,輕輕搖晃着,雲承一會兒就酣眠了。
看着雲承已經進入深睡之中,雲嗣也有些困倦,替雲承又整理了一下衣服,準備回榻上睡覺,卻聽見遠處有些吵架的聲音,他站着聽了一會兒。
男人的聲音,有些怒氣:“你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
女人的聲音,抽泣道:“我沒有騙你,别人胡言亂語的你就信。”
男人:“哼,我自己的情況我不知道嗎,你說,他是誰的?他是誰的?!”
女人繼續掩面哭泣:“他就是你的呀,夫君,你這讓我如何說”
雲嗣聽到一個巴掌聲,女人的抽泣聲越來越大。
有時候聽力太好也是一種煩惱。
雲嗣搖搖頭,不打算繼續聽下去,反正自己對于俗塵之事并不懂。隻當是平常夫妻那樣,床頭吵架床尾和。
誰知第二日一早,師兄弟還未醒,就聽到院中一聲尖叫打破了晨曦:“啊!啊!啊!!!····”
他翻起身坐起來,叫上雲承,往院中走去,遠遠就看見院中中堂地上坐着個婦人,相貌娟秀的臉上滿是恐懼,像是看見了鬼。
随着尖叫聲,大家前前後後的蜂擁而來,聚在中堂門口,往裡面張望,有幾個管事的在招呼其他人,雲嗣走近中堂後,看到房梁上懸着一條白绫,挂着的人正是昨天他看到的穿着淡紫色衣服的夫人。
雲嗣雲承:“阿彌陀佛”
懸梁上,她頭下垂着,面色蒼白,嘴角有褐色的血溢出,到下巴位置就幹了。頭發發髻梳得整齊,就連發簪步搖也都安然無恙,穿着得體,隻是腳上有一隻鞋子不見了。
雲嗣看了眼房梁與地面的距離,便發現了問題所在。
管家找人想把人取下來,雲嗣立馬打斷:“施主莫慌,此時發生命案,不應該輕易挪動屍體,應該先報官查明白之後再做處理。”
管家是一個年近六十的老頭,鬓角花白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苟。盤着的發髻插着一根木簪,木簪一端用了金絲纏繞。
管家拱手躬身道:“大師,你有所不知,這是我家夫人,她前段時間和家主起了争執,這幾日人前人後都沒有好臉色。夫人和家主兩人不和已久,想必是夫人想不開懸梁自缢了。”
雲嗣說:“施主,你們家主是否考取功名?”
管家:“不曾,家主之前考了八年,都未曾中舉。到中年就已棄考。”
雲嗣繼續問:“那家中可有從商?”
管家:“也不曾從商”
雲嗣繼續道來:“那就奇怪了,一個不曾考取功名在朝為官,也不曾從商的男子,你們府中上上下下加起來就有二十餘人,為何家境如此殷實呢?”
管家皺了皺眉,“這·····”
雲嗣繼續說:“就簡單地來說,你家夫人懸梁自缢,看這中堂房梁少說也有高十五六尺,你家夫人身高約五六尺,自缢時如果沒有旁人幫忙,怎麼把白绫扔過房梁的呢?”
管家看了眼房梁上懸挂的紹夫人。
思索片刻道:“大師說得在理,我這就去請朝陽事務司的人來查看。”
雲嗣皺眉:“等等,施主為何不請官府的人來?朝陽事務司是什麼?”
管家回道:“哦,大師有所不知,官府的人這些年不作為已經人盡皆知,我怕他們草草結案讓夫人蒙受不白之冤,所以自費請朝陽事務司的人前來查案,朝陽事務司近幾年查的大大小小的案子不計其數,最擅長的就是命案要案了。一條人命二十兩白銀。隻要付得起銀子,他們都可以查個水落石出。”
雲嗣若有所思:“原來如此”
朝陽事務司成立已久,明面上是查案的,其實背地裡也幹着密探的活,皆都是自費,價格不菲。
在朝陽事務司的大門框上,就明目張膽地标注着一條命二十兩白銀,其他事務比如尋人、尋物等都根據找回來的物件進行要價。
他們的分部遍布各地,在泸江鎮也有分部,就在城中心一個宅子裡,他們的本部原本設立在波州,聽說他們的管事的是渝州人,前幾年便從波州遷至渝州。
辰時剛過,太陽已經慢慢露出一點臉來,紹府内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面無表情地站在院子裡,安靜詭秘。
隻偶爾會聽見幾聲低微的抽泣聲,那紹夫人的貼身丫鬟已經哭暈過去一回,這醒來之後,看着懸梁上的夫人,緊閉着眼,又是一頓凄哭。
暑熱的天氣讓人按捺不住,雲承和雲嗣站在房檐下,閉目養神,所有人都等待着管家回來,帶着朝陽事務司的人。
不久,院外響起馬蹄聲,由遠到近,在大門口停下,從馬車上下來一人,響起管家的聲音:“大人,請。”
雲嗣緩緩睜開眼睛,望着院外的方向:“來了。”
院門被推開,前前後後湧進來一群人,他們手持利劍,威嚴赫赫,井然有序的站隊在屋檐下,把院内的人圍了個水洩不通。
在他們身後走進來一人,一襲黑衣,挺闊的胸膛把衣服撐得不留絲毫餘地,内襯白衣領口顯得尤為突出,這衣服就這麼長在他身上,稱的這人身形更加修長挺拔。
腰上看帶是上等軟皮,中間用同心結相系,尾端垂着,随着步子,在衣袂邊翩然。
腰間還吊着一個黑色的玉墜子,旁邊佩着一把通體銀白的長劍,劍穗子也在搖晃。
他一手負在背後,一手握住腰間的劍鞘,修長白皙的手指,輕松地曲着。步态穩重從庭院穿過,仿佛一切盡在他的掌控之中。
待他步入到中堂内,雲嗣才看清他的臉,頭發束成一個半高尾,橫别一根銀色簪,和剩下的發自然垂在身後,額前有幾縷碎發自然垂在臉頰,随風飄揚,潇灑不羁。
臉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外表看起來放蕩不羁但眼角不經意間流露出得精光讓人不敢多看。一雙劍眉之下卻是一雙桃花眼,深邃的眸子,充滿了誘惑也讓人更加看不透。高挺的鼻梁襯的眼神更加伶俐,不帶一點溫情。
雲嗣轉動念珠的手指倏地頓住,“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