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卯時,雲嗣的房門被人敲開。聽腳步聲就知道是雲承,他蹑手蹑腳走到雲嗣床邊,壓低聲音喊道:“師兄,師兄。”
雲嗣睜開眼看着雲承,問道:“雲承?怎麼了?”
雲承把聲音壓得更低:“師兄,院子一個人都沒有。好像隻有我倆…”
雲嗣有些驚訝,他翻身坐起來,頭卻開始痛起來。他問:“隻有我倆?你的意思是,他們都走了?”
雲承把眼睛瞪得老大,用力點點頭道:“我剛才想起床去練功,但是院子裡一個人都沒有,我又去看了一眼别的房間,也沒有人。我以為是自己睡得太死,他們把師兄擄走了,我才找上來,不過在門口我就聽到了你的呼吸聲。這才放心悄悄進來了。”
雲嗣有點沒搞清楚狀況,所以是昨晚被和骞帶回來,睡了一覺起來,人沒了?!
不過想來想去,朝陽事務司本來就是無影無蹤,連官府在某些時候都要聽之任之,他一個和尚怎麼管得了别人的行蹤。不過,對于不辭而别這種事,某些人是家常便飯了。
“罷了,我們吃過早飯,就上路吧。”雲嗣搖搖頭說。
雲承又說:“師兄,早飯有人做好了,就在樓下廚房,還是熱乎乎的。”
雲嗣聞言勾起嘴角。莫非又是一碗小米粥?他對雲承道:“那你先去用早飯,我洗漱了就過來。”
雲承頓了一下,想來跟和骞其實并不熟,但也沒必要毒死他們吧?要死昨晚不就把他們殺了?然後就點點頭下樓去了。
雲嗣坐在床邊發愣,有些失落,還有些莫名其妙。
第一次遇見和骞,因貪戀别人劍法,碰巧救了他,他不告而别。
第二次遇到和骞,是在紹府,因化緣借宿到紹家,陰差陽錯卷入命案,等案子查清後,他又不告而别。
第三次,遇到走水,然後對方把自己領回家,結果又是不告而别…
把他當什麼了,阿貓阿狗?
不過,他理應不去在意才對,他隻不過是一個和尚。一個對俗世凡塵了無牽挂的和尚,所以不必煩憂。
他迅速整理好衣物,就下樓去找雲承用飯,之後繼續上路…
昨晚因為天色太暗,沒有看清楚這間院子,現在才看清這農戶的構造,是個坐南朝北的風水寶地。
而且位置處于村子的正中央。
村子很大,卻隻有一條中軸線,這個農戶就處于中軸線上,過往的人隻要仔細觀察,便可知道這人幾時去的村頭幾時回的家,這一切都逃不過這裡人的眼睛。
而兩人剛出門,在一片竹林處,聽到有一女子在哭,雲嗣聽力過人,就算是不打開五感的情況下,哭聲也依舊清晰。
他示意雲承跟着他去找,在一口井邊找到了一個女子,從背後看女子頭發散亂,斜插着一根木簪,衣衫不整,鞋子掉了一隻。
看似是個普通農家女兒,雲嗣走近幾步,發現她懷裡竟還抱着一個月娃,正憨憨地睡着。
看模樣,像是剛出生不久。女子一直壓着聲音低低地抽泣,生怕懷裡的孩子被吵醒。
女子見到雲嗣雲承走過來,驚恐的往後縮了縮,聲音顫抖地說:“不要搶走我的孩子,不要…”
說着把孩子抱得死死的。
雲嗣站在不遠處,看了眼女子身邊的那口井,井的四周都有打水的痕迹,不是口幹井。
他緩慢蹲下身來,生怕惹她驚吓而投井,他輕輕安撫道:“施主别怕,貧僧不是壞人。”
那女子才擡頭看向他,一個白白的和尚,面容和聲音一樣溫柔,确實不像是壞人長相。
霎時,她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死死抓住雲嗣的手臂。哽咽道:“大師,救救我,你救救我…”眼裡再也包不住淚水,哭得稀裡嘩啦。
雲嗣二人把她扶起來,女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難以說完一整句話。
他們扶着女子離開了井邊,在旁邊的竹亭坐下,那是一個供路人歇腳飲水的地兒,雲嗣細聲道:“别怕,施主慢些說。”
那女子又哭了好一陣,眼淚都快流幹了。
才聽他斷斷續續地說道:“我叫段青姌,是夏陽人,三年前嫁到此處。我與夫君是媒妁之言,婚後也算舉案齊眉。但我一直懷不上容家子嗣,這幾年我們到處求醫問藥,後來終于有孕,直到一個月前,我生了一個女兒,我和我夫君本是歡喜的,因為我夫君家世代都是屠夫,我夫君是九代單傳,我們不想以後兒子跟他一樣走屠夫的老路子,所以一直想要一個女兒。但婆婆一直想要一個孫子,在我生産後,我婆婆就心生不滿,她罵我不能生兒子沒有用,讓我日日夜夜一個人照顧孩子,白天還要下地幹活洗衣做飯…不讓請奶娘,也不讓我回娘家。我一直忍受着,她是長輩,長輩的話晚輩理應要聽的。誰知後來她挑唆我夫君,讓我們和離,我夫君一開始也是不願意的,我婆婆便要以死相逼,後來他…他竟然真的提出了跟我和離,我和他大吵了一架,誰知,他竟然動手打我。我婆婆也幫着他一起打我。後來看我還是不願意和離,就開始打我女兒,把我女兒放到柴房不讓我見,我女兒還那樣小,我實在受不了了,就趁他們出門偷偷抱着我女兒跑出來了。但我又不知道去哪裡,我娘家又隔得那樣遠。我…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就…想一死了之…”
她将這段話說完,眼睛裡沒有任何光澤,眼神呆滞地看着不遠處那口井。她的女兒在襁褓中仍然酣眠,她抱着不自覺左右搖晃,但眼中已然也沒有任何反應。
雲嗣和雲承聽完後對視一眼,這個故事和昨夜村長容木原家中聽聞的倒有幾分相似之處。
段青姌又開始流淚,雙眼哭得通紅,襁褓中的孩子也深知母親深受痛苦,依舊懂事地不發出任何聲音。
雲嗣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這等家事,報官無用。如果這女子所言不假,她現在最需要的則是回到娘家,或者尋個安身護她周全之處。
而她娘家又那樣遠,可雲嗣如今狀況,暫時也不能救她于水火…
而此時,段青姌又突然伸手拉住雲嗣:“大師,求你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她力量不算小,扯得雲嗣衣袖皺了好幾分,雲嗣沒有将其撥開,隻安撫道:“施主,貧僧定當盡力為之…”
他還想再說幾句安撫的話,路口悄無聲息出現幾個漢子,還沒引起雲嗣警覺,疾步就到了跟前,大概五六人,其中一個看到亭子坐着的是段青姌,向後面的人喊道:“找到了!找到她們了!”随後又從後面跑來七八個漢子。把亭子團團圍住。
情況鬥轉直下,有點讓雲嗣措手不及。
雲承本來在一旁聽着,看這幾個人來勢洶洶,開始警覺起來,雲承站到亭子口,把雲嗣和段青姌擋在身後。
雲嗣暫時沒有開口也沒動,段青姌看見來人已經吓得不輕,全身癱軟的跪坐在地上,緊緊地抱着襁褓中的嬰兒。
現在一看,亭子外的這十多個漢子,容貌竟然都長得差不多,隻是胡子和頭發的差别,有的胡子長有的胡子短,有的已經花白,有的還是黑青。身材魁梧,身形彪悍,若是平常人見到如此陣仗,怕是會和段青姌一樣。
他們手中都捏着兩把短刀,刀尖鋒利,刀口被磨得噌亮。
其中一個漢子大約二十,他把刀收到皮革刀鞘中,向着雲承行了一禮,說道:“大師,我是來尋我家娘子的。還請大師讓一讓路,讓我接我家娘子回家。”
雲嗣聞言明白幾分,段青姌說她的丈夫家中是世代屠夫,想必就是眼前這些人,個個兇惡,要是叫他們接回去,叫她們孤兒寡母如何承受得住,無論如何今天都不能讓他們把段青姌帶走。
他走到雲承身後,站在石階上,問那人:“施主如何證明她就是你要尋的娘子。”
那漢子看着雲嗣,眼前的這兩個和尚一身灰色僧服,一高一矮,無比清瘦,那矮一點的和尚眼神卻鋒利得可以殺死人,是個不好惹的,看來暫時不能強攻。
倒是這高一點的和尚,應該很好說話:“我有與娘子的婚書可以證明,如果大師要看,我可以把娘子接回家時取來給大師過目。”那漢子答道。
雲嗣聞言嘴角勾了下,繼續:“我是說,你如何證明亭中坐着的女子,是你婚配的娘子,你一無畫像可以比較,二沒有旁人幫你做證。”
那漢子認真思考一番,答道:“我确實沒有娘子畫像,但我和娘子成婚已久,村裡的人都與我家娘子相識,都可以為我證明。”
雲嗣道:“這村子的人都是你的舊識,他們的證明是做不了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