坴鴛有些惱羞成怒,努了努嘴道:“你在說什麼啊,我聽不懂。”
驚秋聲音柔了些:“不懂就不懂吧。”他仰頭看着天,歎了一聲喃喃自語道:“本來這容水村我們也隻是路過,那日要不是主子執意要回來,恐怕我們都已經抓到他了…”
坴鴛尖着耳朵,像是聽到了不得了的事情,問:“抓誰啊?為什麼我不知道,你們又瞞着我!”
驚秋轉頭用手揉了揉坴鴛的腦袋,道:“你整天隻知道吃喝玩樂,告訴你也不是轉頭就忘了。什麼都告訴你你這豬腦子裝得下那麼多麼…”
坴鴛反駁道:“我腦袋大,裝得下呀。”說完才反應過來,“誰豬腦子,你才是豬腦子!”說完就追着驚秋打。
他倆嬉笑着早就跑沒影了,樓上的人還拖着不清醒的腦袋一動不動立在窗邊,比剛才還要一團亂麻。
他盡力理清思緒,“原來那日在竹林策馬而來,是專程回來找我的。”
“那在容木原家大火相遇又是怎麼回事?還有,他知道紅溴枯,甚至了解得不比我少。而且好像他更在意我中蠱的事…”
想來想去腦海中閃過的都是有關于和骞的畫面,想起那雙眼睛,還有那黑色随身攜帶的玉佩,都太過于熟悉,卻始終想不起來更多…
“他究竟還有多少秘密…”
等等…他今日就要走了,也就是說,也許今日是最後一面了?
他在房間來來回回不知道走了多少遍,樓闆都要生生磨出繭子。也難怪這樣焦慮不安,這才淺嘗過情愛,便就要面對離别之苦麼…
“咚咚咚”有人敲門“雲嗣,起來了嗎?”是和骞的聲音。
“嗯,起了。”雲嗣整理了一下衣服,轉身去開門,和骞就端着早點進來了。
和骞示意他過去吃飯,他倆面對面坐着,雲嗣想問他什麼時候走,張了張口又把話咽回去了。氣氛一時間有些尴尬,桌上的兩碗粥一口沒動,還是和骞先開口,問道:“今日身子可有好些?”
“好多了。謝謝關心。”雲嗣低頭看着粥,語氣有些僵硬。
謝謝?
和骞看他一直低着頭,說道:“擡起頭來,看着我。”
雲嗣沒有動。
和骞想伸手去摸他的臉,卻被雲嗣躲開。
和骞才察覺出不對勁,昨晚回來還好好的,那就是今早…今早他讓驚秋收拾東西準備回渝州!這是知道了他要走了?所以這是舍不得鬧情緒呢?
他看着雲嗣耷拉着腦袋,和骞忍住笑聲,語氣頗為委屈地道:“知道你哥哥我要走了,不好好告個别嗎?”然後意味深長地看着雲嗣,不過卻沒有看到對方嚷着鬧着要他留下來的一幕。
剛才聽見别人說要走了,還沒覺着很失落,但聽見他親口說要分别,心口就堵得難受,眼睛馬上變得模糊,豆大的水珠掉到眼前的粥碗裡…接着第二顆,第三顆。和骞才終于确認,好像…揶揄過頭了…
和骞熟練地走到雲嗣身旁,彎腰替他擦了擦臉頰,然後又把人攬進懷裡,緩緩道:“好了好了,我不走。”然後摸了摸雲嗣的背。繼續道“我一時鬼迷心竅逗你玩的,我是吩咐驚秋他先回去,渝州沒有人管事不行。坴鴛的藥也沒有了,所以讓他倆一起回渝州。”
雲嗣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流眼淚,就是聽見什麼我要走,要分别就莫名其妙堵得慌,其實想來,這次分别本來就是情理之中,他也還有任務,而且容水村之行,也着實收獲不小,終于捏到一點紅溴枯的頭。
腦袋徹底清醒了過來,但還是被和骞抱得死死的 ,耳朵貼着和骞的心口,這心跳…好像在哪兒聽過呢。
和骞見雲嗣沒有搭話 以為還生着氣呢,于是放開他單膝跪了下來,握着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你想知道什麼,我以後都與你說,好不好?”語氣溫柔得像在哄着一個三歲小孩。
雲嗣抽出手反握着和骞的手,才擡起頭來,看着他有些難為情道:“我也不知道我剛才為什麼哭…我隻是…隻是聽到你說分别離開的時候,就控制不住…”
和骞沉默片刻,像是想起來什麼難過的事,聲音有些沙啞:“從前我經曆分别的事倒是比你多,不過…以後不會了。”
用過粥之後和骞說要再去一趟容木原家,雲嗣跟随前往,準備叫上雲承,結果坴鴛一直纏着不放,往他屋裡送了好些吃的。
自從坴鴛和雲承相識,坴鴛就不停地給雲承投喂各種吃食,什麼糕點酥糖果子,随時随地都能見着雲承嘴裡含什麼嚼着什麼,要麼就是手上拿着袖子裡藏着。幾日不見面色都紅潤了許多。
雲承自是一個有主意的人,雲嗣從不拘着他。
兩人到容家的時候,正碰巧遇到了容星回出門,看來已經是解了禁足,但容星回依舊是一身素衣,面色有些倦怠。
和骞問他去哪裡,她說去給嫂嫂和侄女上香。和骞也不知道怎麼安慰說了一句節哀順變的話,容星回卻回答:“生生死死,自有因果定論,你說對吧,和大人。”沒等和骞回答,容星回就已經上了馬車。
和骞雲嗣被管家領到正廳時容木原就已經站在堂中了。互相行了一禮。
容木原道:“不知和大人到訪,有失遠迎,還望見諒。和大人此來是?”容木原跟上次見面相比,也是蒼老了不少,雙鬓間又多了些白發。對和骞的态度也比上次好了很多,大火那晚,其實誰也沒想到會碰巧遇到和骞來訪。
和骞:“村長不必多禮。今日登門,是有要事請教一二。”
容木原:“和大人請講,老夫必将知無不言。”
和骞:“村長是否知曉星象觀測之事?”
星象觀測就是窺探天機,涉及國運改朝換代,傳說紫微星現,新的帝王就會出現。所以就算有觀測星象之技,也不能随意施展,那是要被滅九族的罪名。
容木原被這幾個字震驚了些許,見和骞單刀直入毫不避諱,自己也沒什麼可以隐藏得了:“略懂一二,隻是為了村子行農事之便。”
星象觀測不僅可以窺探天機,還能預見天氣,提前知曉天氣變化,就能對農事随時掌控,
什麼時候種豆,什麼時候收谷,都得依靠觀天象。
自此古人隻需遵循曆法,順應天時日子才能安穩。
很顯然和骞想知道的,并不是如何種莊稼。觀測日月以修曆法,繪制星圖以行占星才是古人心之所向矣,隻聽他道:“村長不必憂慮,今日我既已登門,定是有萬全之策,你隻管安心說便好。”
村長被和骞狡黠一笑吓出一個激靈。愣了片刻,然後起身行了一個大禮,道:“大人,對星象之事我真的隻是略知皮毛,若說四季更替萬物生長,我一個老農自然清楚。但要占星以觀人事變動福禍吉兇,恕老朽無能為力。”
和骞繼續聽着,顯然後面還有下文。
“不過…據說民間有一傳聞,當今嘉德帝登基之前,在雲錦鎮遇到一個要下山的和尚,那和尚眼清目明不過而立卻有一把白須,嘉德帝以為是得道高僧,于是邀請高僧在一家農舍裡讨論佛學三天三夜,和尚無意間向他透露了占星之術,若他一生信道,便會成為一代賢君。”村長道。
後來嘉德帝楊明瞻,從信佛教改為信道,登基之後,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了幾年。之後便不可自拔地迷戀長生不老之法,甚至命人秘密遠渡蓬萊,尋求仙藥。最終與本心背道而馳,從一代賢君到昏君,隻需要一個夢的時間。而這個夢,則需要天下人為籌碼。
而那句話後面還有一句:若無本心,天下棄之。
“那和尚姓甚名誰,位居哪座廟宇,你可知道。”和骞問。
村長搖搖頭道:“聽說那和尚自此就消失在這世間了。不過…”
“他死了。”雲嗣突然出聲,聲音有些沙啞。
和骞這才想起,剛才村長提到,皇帝是在雲錦鎮一帶和那和尚對法,所以極有可能是出自雲真寺。
兩人聽聞皆是一愣。
村長搖搖頭,歎息道:“唉…世事無常啊。聽聞高僧在南衣縣一帶收了一名弟子,叫緣空。想必對他的占星之術略知一二。”
和骞注意到雲嗣臉色有些蒼白,估計他的蠱蟲又開始發作了,于是和村長匆匆道别。
和骞牽着雲嗣上了馬車,待雲嗣坐好,和骞把他左手放到自己掌心,用另一隻手按壓他的合關穴。甯心安神。
雲嗣整個人縮在角落。眉目被隐在陰暗處,看不清楚。
“你沒有什麼要問我的嗎?”雲嗣有些疲态。
和骞仔仔細細按着穴位。答道:“待你想說的時候自然會告訴我的。”
雲嗣平靜地道:“他是我三師父,法号天吾。我剛入寺沒多久我師父天淼方丈就閉關,我是二師父三師父照顧大的,他們教我練功,發現我根本修不了内力金丹,三師父到處背着我去各地求仙問藥,二師父也因為我而改修了醫術,卻還是沒有用。”
他繼續說,語氣越來越難過:“有一次,三師父收到一封信,是他同胞兄弟寫的,說他那裡找到一本可以凝聚金丹的孤本天書,隻看不借,三師父和他弟弟多年未見,我們擔心他又被騙了勸他别去,誰知他一個人偷偷跑下山,自此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隔了半年,我二師父出門去找他時,在南衣縣一個破廟裡找到了一具腐屍。隻有面部依稀能辨别是他的樣子。”
“誰也不知道他為何而死。”這是雲嗣最後一句話。
痛苦的不是看着在意的人離去,而是不知道為何他們離去,遺憾通常讓活着的人最為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