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儀仗回京城了。
不止皇帝,行宮所有的人也全都回京了。
皇帝帶着衆人前往行宮那邊,原本是要去避暑的,誰知道,才幾天而已卻六月飛雪。别說避暑了,就是避寒都避不成了。
原本早該提前回來的,但是這突然而來的大雪緻使路滑,衆人這才耽誤到今日抵達了京城城外。
雪景雖美,卻滾燙如火,時時灼燒着帝王之心,而這漫天的銀裝素裹,仿佛都變成了他罪不可赦的證明。
他錯殺忠臣,惹怒蒼天而降下懲罰。
禦攆裡,皇帝的臉色陰沉至極,自從下雪開始他的眉頭就沒有松過一分。
這幾日,即便是身在行宮,皇帝或多或少都聽到了一些傳聞。
全是對他不好的傳聞,可偏偏這場大雪,又讓皇帝沒法再下誅殺的令。
連日大雪,不少地方都受了宰,一些鄉野地方的屋舍更是叫大雪壓塌。
無家可歸之人一日多過一日,有的地方甚至還凍死了一些老弱婦孺。
怨聲逐漸四起。
這場天降的懲罰,皇帝完全想不到對應之策,内閣大臣更是束手無策。
畢竟這時候,誰敢說一句謝家确實冤屈,無疑是給皇帝那被老天抽爛的臉上,又揮一巴掌。
但,隻有一個人例外。
這人就是大長公主,皇帝的姐姐。
大長公主的儀仗也在其中,就挨着皇帝的後面。
五十來歲的大長公主保養極好,一身容雍華貴的氣質,臉上并沒有太多歲月留下的痕迹,即便如今她已是幾個孩子的外祖母了,可她的模樣看起來,最多也就才三十出頭而已。
軟塌上,大長公主懷裡抱着一個全身雪白的長毛波斯貓,她雙眼微瞌,指尖輕輕撫摸着波斯貓的腦袋,對外頭的漫天大雪也置若未聞。
伺候在她身邊嬷嬷,拿起茶壺正要給她添茶時,不期然地看到了窗外官道外停駐的身影。
“公主,外頭的好像是小少爺。”嬷嬷笑着提醒。
大長公主忽地睜開眼睛,擡頭朝外看去。
果然,漫天飛雪中,少年一身素白地站在馬車邊上正望着她們的方向。
“讓隊伍停下,快去叫他過來。”大長公主忽地起身,同時想起什麼,又忙将懷裡的那隻波斯貓給放到腳邊。
外頭官道邊,謝言之發現前面的儀仗似乎停了下來,他眉頭輕蹙有些疑惑,便忽地發現,那邊有人朝他行了過來。
頂着寒風大雪,謝言之一時間沒看出對方是誰,待得對方走近了,才發現,那人是大長公主身邊的秋容嬷嬷。
“小公子啊,這麼大的雪,您怎麼在這裡?”秋容嬷嬷說着,忙将手裡拿着的墨皮大氅給他披上:“公主正在前頭等你,快随老奴過來吧。”
“有……勞煩嬷嬷了。”謝言之笑了笑,盡量模仿者鄭渾的性子。
車暖上,謝言之進來時,大長公主已經擺好了幾個點心,連茶都給滿上,等人一進來,她就先拿了茶杯給謝言之遞過去,還讓謝言之怔了一下。
同樣怔住的還有之前被大長公主放在腳邊的那隻波斯貓。
謝言之剛進來時,那隻波斯貓如臨大敵,渾身炸毛,就連它的背脊也微微拱了起來,帶着幾分防禦姿态。
謝言之沒注意到它,大長公主倒是看見了,輕輕一腳給那隻波斯貓踹去,那隻貓才老實地縮進角落盤城一團,可那一雙眼睛,卻依舊緊緊盯着謝言之看。
“怎麼?外祖母親自給你的茶,你還嫌棄上了?”大長公主笑着,故意将貓遮擋起來。
“哪有啊……”謝言之盡量讓自己自然一些,他笑着接過茶杯先喝了一口,才将身上的墨皮大氅給脫下來:“外祖母的茶味清香及了,我就是再不喜歡,也是要喝一些的,更何況還是外祖母親自給我的茶,别人可都沒有這樣的福氣。”
“小子嘴甜,就跟吃了蜜糖似的。”大長公主被他哄得笑了:“平日你除了鬥雞遛狗,幾乎都不怎麼喜歡出門,連行宮你都不想去,今兒怎麼還跑這城外來了?”
謝言之怔了一下。
大長公主忽地湊近他的身邊,眼神笑得有些揶揄:“怎麼?難得給你機會讓你與陸淮商獨處,你這是……都沒把握住嗎?”
“……”
所以鄭渾是短袖的事,大長公主真的知道并且還挺支持的?
謝言之内心有些複雜。
他突然又想起之前鄭渾說的那些話,便輕歎着半真半假地開了口。
“我已決心放棄陸淮商了,才會來這天雲山萬的古寺轉轉散散心……”
“嗯?你放棄他了?”
大長公主雙眼微微睜大,那模樣顯然很是不可思議。
謝言之學着鄭渾的模樣拉聳着腦袋:“我對他已經用盡各種辦法,都得不到他的一個眼神,就連着這次還是一樣,我……醒悟了,強扭的瓜不甜,我放棄了。”
“出什麼事了?”大長公主忽地臉色一沉,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謝言之心裡咯噔了下,總覺得自己是不是露餡。
“陸淮商可是欺負你了?對你動手了?”大長公主猜測着,忽地雙眼發冷:“秋容,去将陸淮商給本宮……!”
“外祖母!”謝言之驚愕,急忙将她拉住,但想起鄭渾跟這大長公主的親昵,他暗暗咬牙還是硬逼着自己,扒進大長公主的懷裡,同時那手在自己大腿狠狠擰了一把!
痛到極緻,也微紅了眼角。
謝言之找到了感覺。
“外祖母,不怪他,是我……前幾日鬼迷心竅,哄了他去竹雅閣亭,還想用強,才讓他用花瓶給砸了腦袋。”
“什麼?他敢砸你腦袋!?”
大長公主震驚又滿臉心疼,捧着謝言之的頭就想檢查扭頭是被砸到了那裡。
謝言之忙道:“都這麼多天,已經好差不多了,沒那麼痛了,隻是他這一砸反而叫我清醒了,不屬于我當真是一點也不會對我心軟,我累了,也不想再委屈自己了,所以我決定放棄他,才會來這萬古寺轉轉散散心的。”
“你啊……”大長公主長歎,捏了捏他的鼻尖:“你要是早就這樣想該多好,那陸淮商除了皮相好武功高,他哪裡能比得上你?要不是你爹心軟将他收留在家,就他那刑克六親的命,誰敢留他!”
“以前不懂事,但是現在知道了。”謝言之哄着她:“外祖母,既然我已經決心放棄他了,那我跟他的這個事,外祖母能不能就當都不知道?”
大長公主臉色微沉,心裡其實還存了想要狠狠教訓陸淮商的意思。
謝言之怕惹出事情,抓着她的手晃了晃。
“外祖母……”
“行了,我知道了。”大長公主沒好氣地道:“但下次他若再敢對你動手我一定卸了他的手!”
“是是是!下次一定卸了他的手!”
謝言之學着她。
大長公主失笑,忍不住戳了戳謝言之的頭。
謝言之忽地問道:“對了,外祖母,不是說你們在行宮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大長公主長長一歎:“不過才半月而已,京城就發生這震驚天下的大事,行宮哪裡還能呆得住啊。”
伸手推開窗戶時,大長公主看着外頭紛飛的鵝毛大雪,眉頭也擰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