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渾突然醒來卻需要水,謝言之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麼,急忙将手腕上的槐木珠解下,放進這池子裡面。
池水淹沒珠子時,謝言之聽到鄭渾似松了口氣的歎息,同時他虛弱的身影在水裡若隐若現。
跟謝言之如今一模一樣的臉,氣質卻截然不同。
謝言之眨了眨眼,低聲喊他:“鄭渾?鄭渾?你怎麼樣?”
(好……好多了……)
鄭渾虛弱地睜開眼,很是乏力地看着岸上的謝言之。
(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剛才……我突然就像是被火燒了一般,難受得緊……)
想着那種烈火焚燒的疼痛,鄭渾虛弱的靈體痛到止不住的打顫。
謝言之也不解。
“怎麼會這樣?你是不是……”
不對。
謝言之突然反應過來。
鄭渾的身體如今是被自己占着,這身體有任何不适都跟鄭渾沒有關系了,何況他現在也沒有任何異常。
但鄭渾卻突然感覺到有火燒身。
抿了抿唇,謝言之安撫他:“如果你在這水裡感覺能好受些,那就多泡一會,我晚些再回來帶你回去?”
鄭渾微閉着眼,虛弱的應了身好,便靜靜地躺在這裡面。
謝言之起身時,看看他的身影,又望了望前頭坐着滿臉笑意的彌勒佛像,他深深吸一口氣,虔誠地拜了一拜,才站起身來。
蓮池外,柳樹下,陸淮商便站在這裡,他眸光緊鎖着謝言之的身體,神色顯得有些複雜,那負在身後的手,也不自覺地捏緊了幾分。
謝言之微微呼一口氣,站在他的跟前:“之前你說要帶我來這萬古寺找古樹刻牌位的,現在能帶我去嗎?”
“你現在沒事了嗎?”陸淮商問着話,垂下的眸光看向他的手臂。
謝言之的手臂藏在鬥篷裡面,露出的指尖輕輕拉着鬥篷。
“我現在已經沒事了,晚點再回來拜拜這彌勒菩薩就好。好了,現在快帶我去找那古樹吧。”
陸淮商喉嚨滾動兩下,轉身領着他朝後山走去。
明明就是心有千言萬語,可此刻的陸淮商卻一個字都問不出來。
兩人一前一後地行着,心裡各自都裝了事情。
滿天的灰白似看不見以後的光明,紛紛揚揚的雪花如若鵝毛一般灑在各處。
不一會就沾滿了他們身上的鬥篷。
“我以前……”謝言之忽地開口,眸光稍有的平靜,掃過周圍的一切:“我以前……從不信鬼神,但現在,我信了。”
陸淮商眼角盯着謝言之的側顔,也跟着輕輕低嗯了一聲。
他現在也信了。
之後一路,兩人間沒再說話,寂靜的四周除了風聲,就是腳步踩着積雪的聲響。
萬古寺是上了年份的老寺廟,其曆史悠久,幾近千年,如果不是當今皇帝偏心皇後進獻的方士,還将其封為了國師,這萬古寺其實是可以被封為相國寺的。
萬古寺占地不大,但後山不小,所謂的古樹也不難尋。
但要說最難得的,卻是那一棵最大的無憂樹。
在佛家,還曾有過一種說法。
傳說佛祖的母親摩耶夫人,曾在回娘家的路上,因身體不便而走到一棵大樹下休息,後來佛祖就此降生了,曆七情,渡八苦,後曆經險阻解除苦難救渡萬民,後世就把這棵樹稱為“無憂樹”,以此祭奠摩耶夫人,記錄佛祖之源。
無憂樹每年隻在三到五月的時候才會開花,滿樹金黃色的花朵,燦爛輝煌,如若火焰,似鳳凰涅槃。
隻是可惜,謝言之跟着陸淮商過來時花期已過,這粗大的樹幹隻剩下了幾片樹葉。
“這樹……怎麼是這樣?”
“這樹一月發芽,三五月開花,花期過後便會逐漸凋謝,直到來年重新發芽。”陸淮商說,着扭頭看他:“我折那邊的枝丫給你,可夠?”
謝言之擡頭看去。那枝丫上光秃秃的,一片葉子都沒有,但那個粗度,雕刻排位剛剛合适。
隻不過……
“能稍微再長一點麼?”謝言之輕咳一聲:“那個……我想順便,給謝家,也立幾個牌位……”
陸淮商呼吸微微發緊。
謝言之怕他不答應,又急忙解釋:“那個,謝家的配位就擺放在這寺廟裡,不拿回去,雖然說謝家現在還沒有平反,但皇上不是已經下令重查了嗎?那謝家……”
“牌位我已經立了。”
謝言之心髒狠狠一震,他猛然睜大了眼,不可思議的盯着陸淮商看。
他無法想象陸淮商是以怎樣的心情還有立場,去幫謝家的人立這個牌位,他不怕一旦被人揭發也會跟着遭受無妄之災嗎?
“你……”
謝言之心跳如鼓,幾乎說不出話來。
陸淮商凝了眸色,聲音也放輕了許多。
“當初在謝家遭難之後,我便在這廟裡給謝家遭難的人,都立了牌位,謝家忠義,無人敢祭,我來祭,無人收屍,我來收,肱股之家不該被埋亂葬崗的下場。這萬古寺是千年大寺,我想這裡香火鼎盛,人心虔誠,一定能幫助謝家的人早脫苦海,早去輪回。”
所以……
這就是為什麼那晚,他連夜趕去亂葬崗在那裡幾乎翻了一夜,都沒有找謝家人屍首的原因嗎?
不是他沒有找到,也不是那些人沒有把自己家的人扔到亂葬崗去,而是有人提前一步早早的幫那些人都收了屍,斂了葬。
謝言之胸腔悶痛,仿佛被塞了塊石頭狠狠的頂在那裡似的。
他喉嚨滾了幾次微動了唇,卻始終都不敢開口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