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道裡隐隐發閃的光一下将這逼仄的房間擠滿。
幹幹淨淨,除了必要的家具什麼都沒有,想洗漱或是上廁所都得去走廊盡頭的公廁。
綠蘿的葉子蔫得厲害,顯然一周沒澆水了。
拎包就能住,拎包就能走,沒有一點煙火氣。
就好像冬天哈出一口氣,前兩秒能看見白霧,一會兒就散了。
門關上,隻剩窗外的月光灑下的點點憐憫。
秦雲雁站在這小屋中央,更難受了。
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畫面,太幹淨了,不帶有任何居住的痕迹。
那人會不會就這麼走了,像呼出來的水霧,就這麼自然地消失了,再也找不到痕迹了。
想到這點,秦雲雁手腳冰涼。像是整個身體被扔到了萬米高空,接着無休止地墜下去,整個腦子被空空的水汽浸透,重得要命又轉不動。
胸口明明在劇烈起伏,肺裡卻感覺不到一絲空氣,仿佛要溺死在這狹小的空間裡。
他消失了?我為何這般難受?秦雲雁捂着心髒,記憶深處有什麼東西冒了出來。
門開,一片黑暗中一個人一趔趄地進來。
那人臉上像是有生氣的表情,但見到他的時候卻挂上了吃驚。
那人的眉眼十分好看,柔光描摹過後更顯天仙下凡,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在黑夜中也發着光。他的出現,将秦雲雁記憶裡那個模糊的人影定型。
更像是穿破層層時光做的迷障,那人終究披星戴月地回來了。
長久以來積攢的脆弱情緒刹那間爆發,秦雲雁的眼中蓄起了淚。那人的身影漸漸模糊,他也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本心,沖上前去将人狠狠抱住,如把眼前人揉入骨血,仿佛再慢一步那人就散了。
“阿錦……”
秦雲雁将頭埋在錦書肩窩,忽然像個怕被抛棄的小孩,隻有可能不被理解的動作與簡單的呢喃。
“雲雁,你……”錦書被突如其來的擁抱驚得不知所措,手上的包落在地上。
按道理說如果有人近他的身,他第一反應是架刀在那人脖子上,而非待在原地。
是因為秦雲雁看起來太崩潰了嗎?我怎麼了?錦書疑惑。
秦雲雁不等他問什麼,抱的動作更緊了些,“擁抱,你欠我的。”
讓我任性一回吧,他想,求你了。
大概是憐憫的天神聽到了他的請求,他的擁抱得到了回應
錦書歎了口氣,回抱住秦雲雁,手指插在秦雲雁的頭發裡揉了揉,輕聲安撫道:“好好好,我在呢。”
“你去哪了,我好想你。”
“還能去哪啊,回了趟老家,有人找茬,一堆破事。”錦書抱着秦雲雁晃了晃,半吐槽地說。
秦雲雁一聽有人找事,立馬急了:“你沒事吧,沒受傷吧。”還想掀起錦書的衣服,看看有沒有傷。
他忽然注意到錦書身上有層灰,是出什麼事了嗎?
錦書哪能由着他去,鉗住秦雲雁扒拉衣服的手。
有點癢。
“我能有什麼事,倒是你,這幾天沒好好喝水吧,嘴唇幹成這樣。”兩人之間的距離拉開,錦書能很明顯地看到秦雲雁的狀态,很憔悴,眼底的血絲都快冒出來了。
不知怎的,他竟有些心疼。
秦雲雁沉默不語,像做錯事一樣低頭站在原地。
半晌他張了張嘴,嗓子裡嘀嘀咕咕的:“我聽話,但你下次離開的時候跟我說一聲好嗎,我真的怕……”
錦書覺得這種時候擁抱比言語管用,他也是這樣做的。
“好好好。”他連聲同意,一手抱住秦雲雁,一手從兜裡摸出顆糖來塞到對方手裡,“不怕不怕,又不是不回來。”
“可……”你真的像是不會再回來了。秦雲雁說不出來,也壓不住自己的情緒,能表現出來的隻有小幅度地顫抖。
等他緩過來了,錦書挎上半個背帶,推開門。
“走吧。”
“嗯?”
“我送你回去,順帶找個旅館什麼的臨時住一晚上,你看這地方現在能住人嗎?”錦書晃了晃他手裡剛從地上撿起來的鑰匙,是秦雲雁帶來的那把。
“看來我揍暈的那個被送到警局了。”他大概猜到了後面的事情。
秦雲雁快走兩步跟上他的步伐,兩人順着滿是廣告噴漆的水泥樓梯下樓。
他躊躇了一下,建議道:“其實你可以住我家。”
錦書打了個哈欠,他上次用這具身體的時候好像是去某個世界幫忙找場子,身上有些累。“不會打擾你?”
秦雲雁趕緊搖頭,“怎麼會?”
“那叨擾了。”錦書想行個抱拳禮,半途硬生生止住,又覺得胳膊到這了總得幹些什麼事。他指着自己問秦雲雁:“你不覺得我有什麼不一樣嗎?”
他也不完全清楚他在其他人記憶裡能留下多少印象。
他們這些以獨立個體進入其他世界的人,就像白紙上的黑點,十分明顯。而且還和其他人沒有先天的聯系,後天聯系難以建立,又像是雜亂毛線團裡的空地,一眼可見。
沒有聯系其他人也大多記不住他們,最多有個大概的印象。
所以錦書才敢用完全不同的一張臉回來。
“這樣才對。”秦雲雁笑眯眯地回答。
他們出了老舊小區門,過了馬路,就是秦雲雁家小區。
錦書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正巧看見潔白的月光打在秦雲雁身上,灑下一片薄如蟬翼的絲綢攏在他身旁。
他的身影實實地凝在那,卻又有些飄飄然。那個純淨内斂的笑有些熟悉,一重身影從月光中走來,與秦雲雁重合。
似乎剛剛好。
錦書愣在原地,他聽見了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阿錦?”秦雲雁見他停住馬路中央,不由得呼喚提醒。
錦書回過神來,跨了兩步跟上,“沒事,就是火車坐久了太累了。”
他的腦海中凝結出一個小人,那小人扯着一抹難看之極的苦笑,對他輕嘲:人都死了七百年了,你在想什麼?
“正好明天周日,好好歇一天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