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責的情緒麻痹了神經,他沒有注意那由遠方而來的腳步聲。
秦雲雁進來時太陽将要落山了,最後一縷沒有溫度的陽光從洞□□入,照在錦書的半邊側臉上。
耳畔的耳飾發出耀眼的閃亮。
陽光消失,整個石窟都暗了。
他也從視線裡消失了。
接着幾盞燈幽幽亮起,暖色的光四散開,那尊石像被衆燈捧着,俊朗的眉眼更讓人看着癡迷。
秦雲雁卻沒去看石像,他一動不動地看着錦書。
那人一襲青衣,烏黑的發絲散在肩上。昏黃的燈火映在他俊朗的容顔上,搖曳的光與萬般事物與癡情的人都在那人眼眸中呈現。
一如當年,元宵佳節。熙攘缤紛的人流中,榮滄提一盞蓮花燈,逆在人群中對他笑。
伊人一笑,少年情動。那一刻心頭的悸動足以支撐他熬過七百個春秋夏夜。
是他嗎?秦雲雁想。他這一年實在過得不算清明。
異能紊亂讓他受了不少罪,他有時是個異世而來的陌生靈魂獨自生活在陌生的時代裡,有時是個失去所愛之人的啞巴,有時又是被僞造出來騙複皇的人的傀儡。
清醒時分又有不知哪裡來的心魔,裝成錦書的樣子,或可憐或惱怒,時時刻刻灼燒他殘破的靈魂。他把自己過成朝生暮死的蜉蝣,漂泊于世間。偶爾的幻覺讓他仿佛能看到那人的身影,卻是一觸即散的塵埃與淚。
他遵從記憶裡的地址來到這裡,這是他給自己預留的退路。再次看到石像的那一刻,記憶裡的那個峽谷也被照亮,記憶與現實重合。
這裡就是他的記憶宮殿。是秦雲雁為了防止忘記重要的事所建造的真實版記憶宮殿。
十五歲來到這裡時,他本該想起來的。但遇見複皇的大祭司,也就是心理醫生,把這段記憶封印了。
幸好,找回來了。
秦雲雁看見他在哭,如他七百年來每次來這石窟時幻想的那樣。他的愛人,錦書在哭。
這石像的每一刀,每一筆都傾注着他的思念與愛。
他呆愣愣地看着那張自己永生永世都不會忘懷的臉,看着那行清淚順着那人的臉頰落在地上。
同時也落在自己心裡。
是他嗎?秦雲雁有些不敢去猜測。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落空的次數太多了。
他借着光看到錦書的耳飾,不是自己送的那個,心裡不免一陣自嘲。
又被心魔騙了啊——
“你這次出來的速度還挺快。”秦雲雁抱着手裡的書,慢吞吞地走到一個石洞旁,不再看錦書。
什麼意思?錦書眼淚還沒收住就聽到這句話,想起在秦雲雁電腦裡聽到的“心魔”,知道自己被他當成幻覺了。
“是我。”他上前一步反駁道。
秦雲雁頭也不回,聲音很冷:“你每次都這樣說。離我遠些,别用他的臉消散在我面前。”
他對那場面有些PTSD了。
“可……”錦書想繼續反駁,或是直接沖過去把人抵在牆上。可眼睛轉了轉,覺得這是個好時機。
心魔來源于人的内心,所以人面對心魔時基本上都會說真話。他正好有些問題想問秦雲雁。
“你恨我嗎?”
秦雲雁沒什麼情緒地“呵”了聲,“有什麼可恨的。”
“我留了你一個人,獨自走了。”
“那就更沒什麼可恨的了。”他将書移開,露出一個保險櫃,輸入密碼後手裡多了個印着月亮圖案的紅色小盒子,打開又關上,揣在兜裡。
秦雲雁慢條斯理地将書籍歸位,道:“真正想死的人是留不住的,他們的靈魂已經歸于渺茫,□□卻還在塵世受苦。阿錦那陣子很痛苦,他裝得很好但太多的細節能告訴我他的身體很糟。他想死,不想殘喘苟活,我又何必當惡人留他受苦?再說了我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麼特别的人,有那個怨他的資格嗎?”
他永遠不會因為這個無可奈何的原因去怨自己的心上人。
“但我耽誤了你太多的時間,你本可以……”
秦雲雁毫不客氣地反駁:“阿錦從來都沒耽誤過我。這七百年間雲霄之上的帝王我當過,富甲一方的商人也成過,逍遙過,落魄過……你憑什麼說阿錦耽誤了我,就因為我隻愛他一個?”
“可我利用你……”
他轉過身,盯住那個在微微顫抖的身體,一字一頓:“我愛他,心甘情願。”
秦雲雁看那人還想說什麼,有些不耐煩了,“我還是把你封起來吧,别給我看那些記憶,我知道阿錦這些年過得很苦,但真正的他在未來等我,花時間去勸慰一個過去的影子毫無意義。”
他擡手想畫圈,視線裡卻又出現了一道身影,長得跟錦書一模一樣,身着魔法師似的袍子,披頭散發有些狼狽。
“怎麼又來一個?”秦雲雁皺起眉,手指拐了個彎朝向新出現的“錦書”。這個服裝的心魔他見到的次數最多,先解決這個吧——他想着。
卻不料一把利劍先他一步出現,寒光一閃将那人的頭斬落。緊接着玄色的火焰攀上了那魔法袍男子的身體,淡淡的紅色飄過,身體化作一團泥濘般的污水,又被徹底燒盡。
玄色的火焰漸漸散了,利劍縮小變成一片扇骨,消失在錦書手心。
秦雲雁看見那身影緩步走來,心道:這年頭心魔都要搶業務了嗎?他飛速畫圈,可還沒等尾接上頭,手就被握住。
溫熱順着指尖流向全身,是不可思議的真實。秦雲雁的心髒忽劇烈跳動起來,瞳孔收縮,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
“雲雁。”他跟着聲音擡頭,對上了一雙浸了水的琥珀色眼眸,那裡面似乎藏着這世間最耀眼最溫暖的陽光。
那人的聲音是抖的,但能讓人感覺到他在笑。秦雲雁聽見他的聲音從遠處一點一點傳過來,似乎是:“我回來了。”
在那人溫暖的懷抱中,他聽見了清晰的心跳聲,證明眼前人的存在。
“終于啊……”
月光輕輕踏足這方小天地,為潔白的石像鍍上一層聖光,增添了一份令人信服的光輝。
卻不知怎的,外面似乎下了雨,搞得石窟内也被惱人的潮濕感侵占,石像腳底的祥雲台上凝了些白痕,惹得這頑石都多了些溫度。
風雨過後,又回歸了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