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盞倏然落地碎裂。
“什麼,你說陸庚越獄了!”
“小聲些,”對坐仙君忙壓下聲線,“我見清風将軍帶人匆忙趕去了噬霄閣,又即刻領兵下凡,那裡頭封的是誰,你難道不知道,那可是屍伥,惡祟之首!”
“當初為緝拿這禍害,仙盟損失半數同寮,這才過去幾年……”
“他私修禁術、無惡不作,緻使凡間活屍縱橫人間,這種人,一旦現世,便是禍害。”
“不過,那厮被壓了這麼久,之前再厲害,如今也是廢人一個,能翻起什麼風浪?”
“哎,三界亂也——”
*
淮臨鎮郊,義莊。
木門半掩,店内狹小逼仄,從外望進去一片黢黑。
左側院門上寫赤紅“義莊”二字,右側挂了方白底墨字旗幟,上書一副對聯:百年歲月終作土,一抔黃沙葬歸塵,橫批:上路無憂。
風悄然穿過破門的縫隙吹進來,老遠便聞到熏香,仍能察覺出混雜其中的屍體腐敗氣味。
炭盆不知何時熄滅,隻聽得雨滴打在茅草屋頂。
“咚……咚咚”。
敲門聲突兀傳來。
“咚咚!”
褚賦塵從榻上坐起。
如此漏夜趕路,不是死鬼,就是死屍。
碰巧,在這義莊,兩種東西都不缺。
“咚咚咚!”
聲音愈發着急,愈發響亮,好似用頭狠狠砸門。
他忍無可忍,起身,摸着黑,三兩步走到門邊,拉開門,道:“不要有事就找義莊,能否自己找個安靜的地方把自己埋了。”
磅礴的血腥氣撲面而來,入眼便是大片的深紅。
雪白電光劃過,血迹從森林深處直蔓延到義莊門前,與雨水相融,甚是駭人。
地上裡有手有腳,一個人趴在門前,皮肉仿佛被野獸啃食,全身上下沒一塊好肉,滿身傷口,深可見骨。
這景象,實在是寒碜,又不太體面。
他蹲下身,手指輕觸了觸屍體的面頰,卻忽地頓住。
手底皮膚僵冷,沒有半點活人氣息,又試着探向他的脈搏,眉頭不由愈發皺緊。
義莊隻做死人生意,這個人不像活的,但确實沒死。
他心下浮起一絲不詳預感,伸手,拽起地上那人的頭發,露出埋在泥濘裡的臉。
臉上粘滿污血,瘦得沒一兩肉,下巴極細,印堂狹窄,天庭不滿,眉淡而上挑,鼻梁瘦高而挺,唇薄而色淡。
模樣雖俊,卻是凡間相面人口中極差的面相。
他面上不顯,心底卻湧起驚濤駭浪,差點把手中之人扔出去。
這個人,怎會出現在這裡?
*
陸庚的意識還未完全清醒,頭皮還隐隐作痛,身體像是被揉碎撕裂般疼痛。
這幫天兵下手果然狠,他好不容易拼湊齊這半具屍體,還沒穿兩天,差點又沒了。
視線先是一片模糊,待看清眼前的景象時,腦子嗡了一聲。
一張好看的面容映入眼簾。
玄衣如鐵,長眉入鬓,眉心一抹朱紅,長發挽作利落高髻,沒有半分裝飾。
身姿筆挺颀長,俊得冷冽,宛如出鞘劍芒,手腳因寒冷而凍得慘白,唯骨節處泛着淡淡的青色。
美則美矣,落在他眼中卻是另一副樣子。
他周身環繞黑色靈氣,一雙毛絨耳朵若隐若現。
這,不就是隻狐狸精嗎。
不僅如此,他手中拿着裹屍布,将自己的雙腿纏到一起。
陸庚不由心道:嘿,這人心腸還挺好。
好在他這人就是喜歡狐狸精,而且不僅有色/心,色膽也不小。
他忍不住伸手,想摸摸那雙耳朵,調戲的話張口就來:“美人,救命之恩,我是不是該以身相許一下?”
手卻被人用力打開,那人淡然瞥他,語氣冰冷:“憑一人之力颠覆大胤百世基業,鬼王大人,許久未見,失敬。”
這聲音如同用一根骨頭在他腦袋裡敲了敲。
陸庚眨眼,越看,越覺得這隻狐狸眼熟——這輪廓,與多年前的一個身影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