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聲音自身後傳來:“小庚,貴客到此,不能沒禮貌。”
陸庚向來以混世魔王聞名,尋常正經人看到他,不叫小兔崽子王八羔子已是頗有禮節,能以這種溫和語氣稱呼他,上天入地也隻有一人。
“哥!”陸庚笑意盈盈地回頭,那人負手立于青石階前。
素白錦袍裁開溶溶月華,束起三千墨發。
眉目流轉似工筆勾勒的丹青卷,玉色面容映着樹影婆娑,恍若谪仙臨塵時衣袂間抖落的月光,清輝流轉處連星辰都黯然失色。
除去年歲大些,模樣與陸庚竟有八九分相似。
雖頂着差不多的臉,又皆穿白衣,可兄弟二人年歲氣韻皆是不同,站在一起也斷不會弄錯。
他朝陸庚溫柔一笑,道:“小庚,過來。”
陸庚颠颠地朝他跑去,跟在他身後。祁官鶴自然也不會呆站在原地,兩人默契十足,一起縮到陸光濟身後。
虛懷山五名玄衣修士按下劍頭,自空中落下。
幾人皆是發冠高束、儀容端肅,當先那少年墨色廣袖在雲氣間翻湧如潮,腰間懸着的鎏銀佩劍卻紋絲未動,擡眸時眼底劍芒微閃,端的是風姿卓然。
他上前拱手,動作一絲不苟:“陸道友。”
陸庚這才注意到,這幾人都是清一色的面癱臉。
陸光濟回以一禮:“代掌門客氣,近日門内瑣事紛雜,諸位道友遠道而來,在下有失遠迎,還請海涵。門内已備好客房,茶點皆有,諸位請自便。”
黑衣少年似朝陸庚瞥過,卻像是根本未将他入眼,告辭離開。
陸庚抱着雙臂站在一旁,不等幾人走出幾步,便冷嗤道:“不花銀子的住處,小掌門千金貴體,不知住的慣否?”
黑衣少年隻腳步微頓,似是并不将此話放在心上。
祁官鶴欲哭無淚:“陸兄,他們還聽得見——”
陸庚:“他若是聽不見,我還不說了。”
就是故意氣他的。
祁官鶴飛快看了眼一旁的陸光濟,卻見他并無異樣,仍舊挂着溫和無奈的笑,甚至摸了摸陸庚頭頂。
“人也罵了,氣也出了,你舟車勞頓多日,可要去歇下?我在你的房裡放了暖爐,若是還缺些什麼,盡管和兄長說,現在不比家裡,有什麼委屈定要說出來。”
陸庚一把抱住他的腰,感動道:“哥,還是你待我好。”
“轟!”
丈二紅纓槍裹着火星子砸進青石闆,驚得陸庚捂着頭滾出三丈遠。
歸鳴師姐從空中落下,劈手揪住他耳朵:“懶了十幾天還不夠,到了地方還不抓緊修煉,師父給你的槍譜是不是又被你糊了窗?”
“哥,救我!”陸庚踮着腳龇牙咧嘴,“這女的瘋了!”
“放屁!”歸鳴甩開他耳朵,九節鞭“啪”地抽碎半塊山石,“給你半柱香滾去補功課,否則今晚别給老娘吃飯!”
陸光濟上前想攔,卻被指了鼻子:“還有你,都是你慣的,老四不是早就到了嗎?人呢?是不是又在偷懶!一個兩個不學好,淨學些招貓逗狗,将來能有什麼出息!”
陸光濟勸慰道:“歸鳴師妹,庚兒和清風才多大,何必逼得這麼急?況且天下也不是隻有修煉這一條路。”
歸鳴冷笑:“這話輪得到你來說,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他那性子,不抓緊修煉,等到來日若被什麼匪人盯上,我看你能護幾時?能不能護得了!到時候大家幹脆一起死了算了!”
陸光濟皺眉:“師妹,何必說得如此難聽……”
見二人有愈演愈烈之勢,陸庚一拍雙手:“哥、二師姐,我去找四師弟!”
說罷,拉着祁官鶴撒腿便溜。
二人穿過朱漆大門,跑進正心宗,沿着石階跑了一路,确定後頭無人跟來,祁官鶴才抹了把汗,氣喘道:“她是不是修為比不過大師兄,就經常拿你撒氣?”
陸庚想了想:“還好,我覺得鳴師姐對誰都這脾氣,一視同仁!”
祁官鶴:“那現在你打算怎麼辦,真的去演武場修煉?饒了我吧,好不容易有機會告假,我爹都沒攆我煉——”
陸庚邪笑道:“我何時是那種人?你先去找個好館子,我去叫上我師弟,咱們山下會和,正好帶他見見世面!”
*
正心宗演武場坐落于雲崖之上,青金石鋪就的廣場被歲月磨出細密紋路,邊緣矗立九根玄鐵蟠龍柱,柱身泛起金紅流光,隐隐與護山大陣共鳴。
數百名弟子随晨鐘聲列陣而動,衣袂翻飛間如浪起伏。
陸庚一眼就看到排在最後一列的少年。
少年不過七歲年紀,手中卻握着有他兩人高的長槍。
那槍完全不趁他的手,以至他的每個動作看上去都分外滑稽。
這少年真是小破觀的最後一個弟子,名為季清風。
師父奉月老道最愛做的便是撿小孩,二師姐歸鳴和四師弟季清風都是他從外面帶回的小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