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腳下，江水悠悠流淌，澄澈得如同碧玉。

微風拂過，水面泛起層層漣漪，陽光灑落，波光粼粼，一艘小巧的木舟正随着水流緩緩飄蕩。

舟上，陸庚惬意地躺在其中，破洞的鬥笠将他的整個臉龐都遮了起來。

周圍安靜極了，隻有微風拂過山林，江水流動，木舟偶爾與水波碰撞發出的細微聲響。

褚賦塵站在船尾，手持竹竿，竿尾劃過，蕩起漣漪。

陸庚直起身：“褚哥哥，你說這座山像不像我們初見時的那座山。”

褚賦塵：“不像。”

“無趣。”

陸庚重新躺回甲闆。

這般悠閑舒暢，當真賽過神仙。

他也不知接下來該去往何處，此地地處西南，順江水而下，大約兩日左右，便能抵達鳳城。

百年前，那裡有三大鬼市之一的薜荔燈市，隻是經過天庭數番圍剿，不知現在何處。

至于陸庚為何想去那種地方，自然是因為，鬼市之中，多的是兜售畫皮的商販。

他的屍身早在百年前被毀，與褚賦塵的無定劍一起墜入雲塹崖，能不能修複，還得看看才知道。

現在穿着的這具身體，本貌與他有六七分相似，與他相識之人隻消一眼便能将他認出。

他頂着現在這張臉，遲早會被抓。

江風舒暢，吹得他不經有些犯困。

這一覺不知睡了多久，醒來時，已是夜幕低垂。

江上升起江煙，船頭燈籠輕搖，火光找不到的地方黑如濃墨，一時竟不知漂流到何處。

江面泛着鐵鏽色，暮色裡，水中浮起半截朽木般的脊梁。

兩岸山中傳來打更聲。梆子敲到第三響，江心忽現三十六盞河燈，明焰如星，卻俱是倒懸着往水底沉。

此番異狀若說不是見鬼，那才是真見了鬼了。

陸庚站起身，攔到褚賦塵身前。

一片葉子盤旋着飄落。

他随手接住，念了句口訣，掌心竄起一團綠色的火苗，墨綠的葉子在火焰的舔舐下，很快變成了血紅色。

他的模樣極為專注，周遭的空氣仿佛都随着他的咒語微微顫動。

一陣陰風拂過，吹散他手中的紅葉，灰燼繞着他盤旋，聚集他的肩頭，一個小小的身影逐漸顯現出來。

他肩上，赫然出現一個裹着紅肚兜的嬰兒。

這小鬼模樣怪異，小小的身軀裹在深紅色的小肚兜中，皮膚宛如朽木一般，皺巴巴的，帶着一種陳舊而詭異的色澤。它坐在陸庚右肩上，搖晃着一雙腳丫，手裡抱着半隻耳朵，正用兩顆獠牙撕扯着上面的肉。

它突然停下動作，眨了眨兩雙全黑的眼睛，頗為迷茫地看看四周，漆黑的眼睛轉向陸庚，發出“咯咯、咯咯”的笑聲，眼眶裡劃出兩行血淚。

它舉着那隻耳朵，嘴裡咿咿呀呀地抗議，口鼻裡湧出更多的血。

陸庚驚叫一聲，毫不留情地揪着他的肚兜，将他提溜起來：“控制一下情緒，我多久沒穿過這麼幹淨的衣服，要是弄髒了，看我回去打你屁/股！”

小鬼手腳在半空中亂劃，露出裡面沾滿鮮血的獠牙，呀呀叫個不停。

聲音凄厲刺耳，陸庚聽得着實好煩，擡手，在他的屁股上左右來了兩下。

力道不大，但小鬼的眼神已經從憤怒變成了驚恐，又從驚恐變成了委屈，哇地嚎啕大哭起來，血像流水一樣從眼眶裡滾出來，瞬間弄髒了陸庚的袖子。

陸庚忍無可忍：“——再哭，我送你超度！”

聽到超度二字，小鬼明顯打個哆嗦，瞬間收起哭腔。

陸庚莞爾，拍拍他的腦袋，伸出食指放進它嘴裡：“這就對了嘛，乖乖的，回去給你買雞蛋吃。”

看着陸庚的手，嬰靈嘴角溢出不争氣的口水，捧着的耳朵瞬間不香了，它對着他的手，狠狠咬下去。

陸庚滿臉慈祥，語氣慢條斯理：“乖，吃飽了，就老實幫我辦事。”

嬰靈“喳”地叫了一聲，表示十分歡喜。

褚賦塵掃了他一眼，皺着眉，看向一旁。

雲霧交織在一起，遮天蔽日，僅有幾縷稀薄的月光艱難地穿透進來，霧氣稀薄處如絲絲縷縷的白線，如白绫纏繞在船身。

陸庚從嬰靈嘴中抽回滴血的手指，在嬰靈額頭正中畫上眼睛的形狀。

嬰靈閉上眼，額頭中央，張開一隻血紅色的豎瞳，與此同時，他的眼睛被黑霧填滿，直至變成了與嬰靈一樣的漆黑。

嬰靈發出一聲暴喝，将陸庚震退兩步，而後直沖向樹頂，瞬間，天空暗淡下來，碧藍的蒼穹變成了血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