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方才,叫她歸鳴?”
“你說她啊。”玄娘一擡腕,玉手纖纖将陸庚撥到一旁,徑直朝着一扇窗戶走去。
陸庚不明所以,擡腳跟上。
玄娘停在花窗邊,倚着窗框,深抽一口煙,推開窗戶,朝窗外吐出煙氣。
随着窗戶打開,腥濁的空氣混着血霧湧進廳内。
夜色之下,鬼市上方水波粼粼,一層淡紅色的結界隔斷江水,懸空漂浮無數幽綠燈盞。
街上群魔亂舞,妖邪肆虐,幾個青面鬼聚衆分食生肉,烏血順着牆腳蜿蜒,形成一條窄溪。
綠色鬼火将鬼市照得猶如海底,散着幽碧的光暈。
玄娘朝窗外一指:“這扇窗外直到城牆,整個薜荔燈會,都是她的。”
陸庚略微震愣:“我以為都是你的,怎都成了她的?”
玄娘咬牙切齒:“還能怎樣,當然是我輸給她了!”
賭桌上的事,說出來都不怎麼光彩,尤其還是輸家。
陸庚不想打聽,就算打聽,她八成也不會說。
“她到底是什麼東西?鬼、妖魔、精怪、邪仙?”
玄娘正色道:“你可聽聞‘四靈君’?”
陸庚點頭:“當然知道。”
墨生精怪,稱為靈君,實際就是妖怪一詞中的怪。
墨本是死物,然而用墨者多為文人,讀書人最易生出心眼,不論是滿腔抱負,還是期盼高官厚祿、功成名就。
靈氣過甚旁生心眼,久而久之,随身之物上便容易滋生邪祟。
最容易成怪的,就是筆墨紙硯,統稱為四靈君。
玄娘道:“她便是從名墨歸鳴中生出的墨靈君。”
陸庚道:“精怪大多法力低微,那女子真的是墨靈君?”
“你不信?二十年前,有人用她,屠盡一城,”玄娘微微一笑,“不是你那好師姐,是不是很遺憾?”
陸庚早猜到是同名而已,淡淡道:“确實很遺憾。”
當初第一個出手把他大卸八塊的就是歸鳴師姐,若是她活過來,豈不是要将自己再卸一次?
也罷,她還是繼續死下去好了。
回到玄娘給他準備的客房,剛推開門,看清屋内場景,他整個人都傻了眼。
屋内,一人身姿颀長,仿若翠竹挺秀。紅衣似火,更襯得肌膚勝雪,烏發如瀑,肆意傾洩而下,順滑如練。雙眼被白絹覆住,雙手被紅綢捆縛,無力地自然垂于身前,紅綢餘下的部分蜿蜒着在地面鋪開,恰似流淌的殷紅鮮血,無端添了幾分豔色。
似是聽到門外動靜,赤色的色耳朵抖了抖。
玄娘笑道:“多年不見,這是給你準備的見面禮,是不是很合你的品味?”
她随手一揮,手中多出一柄九節鞭,遞過來,陸庚茫然地接住。
“悠着些,我這些手下個個命都金貴,若是真傷太重,我确實不會饒過你,”她又倏然靠近,笑容深不可測,“不過是風月中的情趣,我懂得。”
陸庚隻覺得臉上的表情有些挂不住。
這誤解,着實有些深,難解釋難解釋。
他将鞭子遞回給玄娘:“謝謝,人你還是帶回去吧。”
“關這麼些年,你也學修身養性那一套?”玄娘白眼道,“鬼界如今遭三界讨伐,說不定眼一睜,就被别人找上門攻破,誰知道明日是什麼光景,及時行樂吧。”
她将陸庚重重推入房中,門在身後“吱嘎”一聲關上。
陸庚踉跄兩步,擡眼看向立在房中的人,撓撓頭,上前将他解開。
兩人相對而坐,紅狐狸動作娴熟地拔開酒壺塞子,濃郁醇厚的酒香如潮水般洶湧彌漫開來,瞬間填滿了整個房間。陸庚忍不住輕嗅一口,贊了聲“好酒”。
可惜他這人,雖看起來像是留戀風月尋花問柳,但實際上,他平日還是比較潔身自好,且煙酒不沾。
說起來也招笑,他骨子裡酒量差,酒品更差。
“你叫什麼名字?”
“栖戊,”紅狐狸給兩人滿了酒碗,“公子可還記得,你幼時見過我,曾救過我一命。”
陸庚擺弄着酒碗,猶豫着還是推開:“是嗎,我不記得了。”
栖戊也不介意他喝不喝,隻是望着杯中酒:“也是,公子當時流落街頭,自顧不暇,又怎麼會記得我。”
當時陸家被滅時,他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現在想想,連見過哪些人,去過哪些地方都混記不清了。
隻記得當時,他帶着爹娘從鏡州一路向北逃亡,直至虛懷山一代,被追兵追上。
他想到昔日故友,好歹當時也替他隐瞞過身份,便在夜中背着爹娘,踏上一階階山梯。
在山中不眠不休地走了兩日,血流了一路,終于找到水雲洞府,他在門外磕了一夜頭,祈求水雲洞掌門能出手相救。
可直到追兵趕來将他帶走,褚賦塵也沒有打開那扇門。
想到這,陸庚的笑容重新爬上臉:“随我一起來的那個人,你可認識?”
“他不常來音鏽閣,我隻見過幾面,似乎見他去花衢巷比較多。”
“你說……什麼?”陸庚還以為自己聽岔了。
栖戊點點頭:“公子說的不就是珩堯君嗎,他是花衢街的常客。”
這次,不論陸庚再怎麼想,也沒法渾裝聽不見。
手中鞭子斷成兩截,他毫無知覺地将斷掉的鞭子扣在腰帶中。
自己不過是來音鏽閣逛逛,而這家夥竟然直接進花樓!還是常客!
這小混賬!
陸庚倏地拍案而起,擡腳準備朝門外去,栖戊也起身道:“公子要出門?鬼市夜間魚龍混雜,還是等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