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甯言希那雙溜圓眼睛裡又溢滿了淚水,視野裡模糊不清,隻一眨眼那豆大的淚珠便掉到李清潭那藕色衣襟上,隻留下一小片水漬。
若是李清潭此刻清醒着,大概會将他擁進懷裡,一邊拍着他的背一邊輕聲安撫。其實李清潭身上意外地不怎麼柔軟,大約是常年風餐露宿便有些結實,隻一身寬袖長袍襯得他纖細柔弱,但甯言希卻格外喜愛靠在自己這知己的懷裡。想來唯一的知己便是如此分量,總是要相互倚靠相互信賴的。
可是李清潭究竟能不能平安無事呢?甯言希想到此處心酸不止,淚珠啪嗒啪嗒地往下落,落到那片衣袖上,甯言希便想起自己抓着人衣袖與人同行的場景,落到衣擺上甯言希便又憶起這人走起路來步态輕盈的模樣。越想越是難過,便隻得咬緊了牙關不讓嗚咽叫他人聽見。
這尚淩霄是何許人也呢?隻耳朵一動便心下一沉,裝作并未發現任何異常的模樣悠悠道,“這神醫神得很,據說有一位病患半隻腳已經踏進閻王殿了還愣給救回來,想來解個蠱不在話下。”
“是啊,”王夢緣見狀輕聲道,“李先生中的蠱并不厲害,不過是叫人陷入沉睡罷了。”
甯言希輕輕吸了吸鼻子,仍垂着頭去瞧懷裡人落在自己膝上的柔順發絲,顫着聲線逞強道,“我自然相信師兄口中的神醫,隻是…”
甯言希說不下去了。
尚淩霄扯了扯嘴角不知該說什麼,心道這李清潭本就心懷鬼胎,别有所圖,說不準這一出戲早在這人的算計之中,目的便是要将這傻師弟的心牢牢拴在自己身邊。可是這蠱雖說不至于使人暴斃,若是救治不及時也會去了半條命,這個人究竟在計劃些什麼,竟不惜把自己的性命當做賭注…
正思索着呢,卻聽身後的任清漪接話道,“這位神醫我也有所耳聞,常年隐居一不知名小鎮裡,神秘得很,原來尚大俠與這神醫竟是好友。”
“好友倒談不上,”尚淩霄聽聞此言眉毛一挑露出些古怪神色,“這神醫一年前在外遊曆,被一魔頭迫害,我也不過是路過搭了把手。”
聽聞此言王夢緣直起身子,那鮮紅發帶便随之垂落腰間,“那神醫是何模樣?江湖都傳他那一手針法堪稱神迹,三針疏通經絡,五針重塑筋脈,七針起死回生。”
尚淩霄嗤笑一聲,意味不明道,“相貌平平吧,一面之緣而已,也不知道醫術是不是真的如此神乎其神。”
話說到此處尚淩霄瞥了一眼那隻留給他頭頂的人,又輕飄飄道,“想來這些江湖傳聞也并非空穴來風,說不準呢。”
夕陽西沉,寒風便不知從何處飄蕩出來,鑽進了人的骨頭縫裡。甯言希睜着那雙紅腫雙眼遠遠瞧着那輪太陽落下去,心頭仿佛有什麼東西重重壓着,讓他喘不過氣來。
他不自覺地歎了口氣,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與李清潭呆久了,怎麼也開始學起這人來了。
他憂心這寒風凍人,李清潭這般瘦弱身軀是萬萬抵擋不住的,便調整了姿勢将人緊緊摟在懷裡。風揚起額角碎發,他在想,想李清潭的每一聲歎息,是否也如他一般沉重至此。
尚淩霄似是實在受不了他這幅模樣,估摸着離那小鎮應當不遠了,便轉頭客氣道,“不知二位女俠可否替我們将這驢車還給青岩鎮的居民,我與師弟帶着李先生先行一步。”
王夢緣倒是爽快道,“如此也好,師門也催得緊,我們便先走一步了。”
甯言希啊了一聲,瞪圓了那雙水光盈盈的眼睛,不舍道,“二位女俠這便走了麼?”
王夢緣彎了彎眼睛,溫和道,“我與清漪本就身負要事,不便久留。江湖很小,說不準過段時日能與三位重逢,到時候希望能并肩而戰。”
甯言希熱切地點了點頭,發上珠串便随着動作若隐若現,“可惜還未見識過白雲宗雙俠的風範…”
未等說完卻被打斷了,任清漪輕聲咳嗽了兩聲,不自然道,“總有機會的,你們還是先帶人去找那神醫吧。”
甯言希呆愣着嗯了一聲,在尚淩霄的幫助下将人背到背上,隻運轉了片刻内力便随着人踏風而去,轉眼間蹤影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