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柳自己卻沒覺得多重,以前他跟着阿爹四處讨生活,雇主從來都把他當漢子使,搬苞谷、扛箱子、拉石塊……他咬咬牙也就過去了。
他正想出門,一隻大手卻自他背後穿了過來,将那木箱子接了過去。
沈柳扭過頭:“啊?我、我來背吧?”
“太沉了。”
“不沉的,沒多重。”他沒幾兩肉的小臉上露出刻意的讨好的笑,看得顧昀川難受。
“在顧家不用。”他反身将木箱子背到自己身上,“有我在,你不用做這些。”
顧昀川拄着杖子,拖着半條廢腿跛着出了門,那小哥兒還在門裡傻站着,他回過頭:“怎麼你個好腿,還沒我走得快了,跟上。”
“啊,來了。”沈柳臉上紅撲撲的,忙跟了上去。
正好是申時初,吃過午飯後,許多婦人孩子正坐在門外的樹下納涼,蒲扇搖風,納鞋底、剝豆子,東家長西家短,倒也打發時間。
顧昀川腿傷之後,除去到蘇家迎親、上書鋪,已經許久不出門了。
這會兒他帶着夫郎出來,像是引了一場風波,唠嗑的停了嘴,納鞋底、剝豆子的停了手,所有目光都朝他齊齊看了過去——
“哎呦這不是顧家漢子嘛,出門幹啥去呀?”
“瞧着瘦了不少,傷筋動骨的可得好生養養。”
“這是你那個夫郎吧,乖乖巧巧的。”
嬸子婆姨的嘴是碎了些,卻沒什麼惡意,
沈柳性子内向,膽子又小,一雙雙眼睛瞧着,他直往顧昀川背後頭躲。
顧昀川偏過頭,隻看到小哥兒烏黑的發頂,他隻好側過身,伸手握住他的腕子,将人拉到了身前:“這是我夫郎沈柳,小柳兒,叫人啊。”
沈柳隻感覺腕子上又熱又燙,連帶着說話都結巴了起來:“嬸子們好,我、我叫沈柳。”
幾個婦人皆是一愣,丘嬸子皺緊眉頭:“沈柳?咋姓沈呢?不是蘇家的小哥兒嗎?”
顧昀川溫聲說:“他是蘇家的義子。”
“義子,咋是義子了呢?之前不是一直說是蘇家那個什麼小兒子?”
“是小兒子。”真算起來,他比蘇青岚還小了半歲,顧昀川沒再多解釋,“昨兒個喜宴借了些碗筷,我和夫郎還得去還,就不多打擾了。”
“哎哎好,有事兒就先忙,等空了來嬸子家吃飯。”
又寒暄了兩句,顧昀川拉上沈柳的腕子走了。
他腿跛,走得就慢,沈柳在邊上慢慢地跟,晌午風熱,拂得他的臉頰起了一層雲霞。
剛走不多遠,背後聲音又響了起來——
“不是說蘇家的小哥兒嘛,咋就姓沈了?”
“誰知道呢,長得瘦,孕痣還淡,這顧家怕不是遭人騙了呦……”
沈柳聽得臉色發僵,肩膀也跟着顫抖起來,可腕子上的大手卻緩緩移了位置,将他的手掌握緊了。
顧昀川緩聲道:“鎮子上就是這樣,人多嘴雜,一不小心就成了别人茶餘飯後的消遣。”
“不過人多也好,許多事兒說上三五個月也就淡忘了。”
沈柳沒說話,隻點了點頭。
忽然,那隻大手輕輕撫了撫他的發頂:“阿娘叫我和你一起出來,就是想同鄰裡都說清了,你才是我夫郎,任他們如何說,這件事也已經塵埃落定。”
顧昀川說這些話時,聲音溫柔而平靜。
沈柳偷偷瞧他,顧昀川高了他快一個頭,在他肩膀旁邊,能看見男人高挺的鼻梁、黑亮而深邃的眸子,而那溫熱的手掌無端的讓他心安。
顧昀川就像一座沉靜的山,能輕易地讓沈柳這潭躁動的水平靜下來。
他雖然跛着,可肩膀依然足夠遮風擋雨。
*
兩人送好碗筷回家時,已經日落西沉,炊煙袅袅,各家都在做晚飯。
顧家院子裡已經架好了小方桌,趙春梅正在竈房裡忙活。
顧知禧端着烙餅出來,一擡頭正瞧見倆人:“阿哥、哥夫回來了!果子甜湯都晾好了,我去給你倆端,潤潤嗓子。”
顧昀川将背上的木箱子取下,沈柳接過來:“我去放箱子。”
說着他跟上顧知禧一塊兒到竈房裡,還沒進門就聞到一陣撲鼻香氣。
夏天暑氣重,番柿子蛋花湯既解暑又不怕放涼,趙春梅就先做上了,見沈柳進門:“回來了?娘再做個蔥炒蛋,馬上就吃飯。”
沈柳放下箱子,接過顧知禧遞過來的甜湯,這會兒放涼了正好入口,酸中不澀,泛着甘甜,很是清爽。
沈柳三兩口喝了個盡,他輕咂着嘴,走到竈邊:“阿娘,我給您打下手吧。”
趙春梅笑着點點頭:“哎好。”
小蔥洗淨切段,雞蛋用竹筷子打散,菜很快就備好了。
趙春梅挖了少許豬油,就着熱鍋下油,嘶啦一聲白煙升騰,油脂化開。
她将打好的雞蛋湯下鍋,雞蛋滋滋的響,蓬大成金黃的雲朵,再撒上把嫩蔥花,翻炒一二,鮮香味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