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初升,晨曦穿過層雲,透過門窗縫隙,碎成一地的圓。
顧昀川睜開眼,懷裡的沈柳還在睡,這小哥兒向來勤快,就是白日裡走上二裡路,也很少睡懶覺,像今天這樣怠懶的,從未有過,想來是夜裡真累着了。
顧昀川把他額前碎發往邊上撥了撥,小哥兒睡得正熟,連點反應都沒有。
想到昨天夜裡失控的場面,顧昀川忍不住親了親沈柳的額頭,又反過身将床裡一隻手掌大小的木質匣子拿了過來。
輕輕打開,裡頭正是顧家傳給“兒媳婦”的玉镯子,成親那天夜裡,小哥兒親自摘下來還給他的。
顧昀川将镯子拿出來,拉過沈柳的手腕,緩緩套了上去。
趙春梅和顧知禧倒是早都起了,顧昀川出來洗漱時,顧知禧正蹲在竈房外面洗蔥,小蔥是晨露未幹時現掐的,嫩生生的青白分明,她喊了一聲“阿哥”,偏着頭問:“咋沒見我哥夫呢?他平日裡醒得最早了。”
“睡着呢。”顧昀川舀水洗臉,“哎你别去吵他。”
顧知禧半起不起地撅着腚:“今早上吃稀飯配蔥油餅,他愛吃,我叫叫他。”
“給他留出來吧,一會兒我端進去。”
“他咋了?病了?”顧知禧站站直,“我就說昨兒個那雨太冷了,他又在我後頭換的衣裳,定是寒着了。”
顧昀川抿緊唇,咽了口唾沫,想他學富五車,滿肚子墨水,這會兒竟是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趙春梅正在揉面,聽見倆人說話,跟着應了句:“那别叫他了,待會兒娘做碗姜湯,還不成就上鋪子抓點藥。”
說着趙春梅到筐子裡拿了塊兒姜,顧家菜地裡沒種這個,姜塊還是前些日子隔壁嬸子給的,地裡剛下來很是新鮮,一掐就出水。
顧昀川用布巾擦了把臉,沉默了好一會兒,垂着眼睫緩聲道:“阿娘您别忙了。”
趙春梅把姜過水洗了一遍,頭都沒擡:“不忙,順手的事兒。”
顧昀川無奈地歎了口氣,沉吟片刻後同趙春梅耳語,好半晌,趙春梅将手裡的姜放到了案闆上,她快步走出門,滿面喜色:“寶妹,快别洗蔥了,去前街孫屠戶家買二兩肉。”
幾日前顧家做席,确也收了鄰裡不少喜禮,可夏天肉存放不住,被趙春梅拿到鋪子和人換了糧食。平日裡吃肉,現買的新鮮。
顧知禧還不知道怎麼了,扭過頭看她:“不吃蔥油餅了?”
“也吃。”趙春梅笑起來,“娘給小柳包個馄饨,等他醒了吃。”
顧知禧甩了甩手上的水:“要去隔壁鋪子抓藥嗎?”
“不用,買了肉就成了。”
小姑娘點點頭,到趙春梅房裡拿上錢,匆匆跑出了門。
這種事兒被放到人前來說,顧昀川多少有些不自在,他輕咳一聲:“阿娘,倒也不用這麼興師動衆。”
“娘歡喜。”趙春梅洗了把手,回到案闆前繼續擀面,她呼出一息,緩聲說,“娘也不是求你倆快些生個娃,你這孩子娘知道,心裡話都不肯同人講的。”
和蘇家結親的事兒是一早就定好的,不好推脫,要麼他這個兒子,怕是不會成婚的。
他那條腿,連親娘親妹都不給多瞧,又怎好給旁人看,趙春梅一直擔心他過不去心裡的坎……誰知道倆人這般好。
“他疼疼你,你疼疼他,心裡就不空,就暖和。”趙春梅手下不停,将面團搓成長條,分成幾段,她淺笑着道,“娘就知道你倆能過好,他喜歡你這些年了,你也好好對他,别辜負了人家。”
“什麼?”顧昀川心口抽緊。
“娘說你好好對他,别辜負了人家。”
“他喜歡我這些年了?”
“……”趙春梅手忙腳亂地揉餅,頭都不擡。
顧昀川急起來:“娘?”
“哎呀我答應過寶妹不說的。”
*
辰時末,日光正盛,樹梢頭有小麻雀湊在一塊兒叽叽喳喳,很是惱人。
沈柳自睡夢裡醒過來,伸手揉了把眼睛,腦子還發蒙,先看見了腕子上的玉镯子。
镯子,顧家的镯子。
沈柳擡手摸了摸,玉镯子清透溫涼,他戴過一整日,在婚房裡滿心忐忑時,就是摸着這隻镯子過來的……可他明明還給顧昀川了,怎麼又戴回自己手腕上了?
剛想起身,就感覺後背疼,緊接着尾椎到大腿全都抽痛了起來。
沈柳臉色騰的一下燒上來,忙伸手捂住臉,縮進了被子裡,昨兒個夜裡,倆人圓房了。
他想着想着忍不住勾起唇,是顧昀川,那可是顧昀川……
雀躍地在被子裡打了幾個滾,蓦地,聽見了敲門聲。
顧知禧的聲音隔着門闆傳了過來:“哥夫,你醒了沒?”
沈柳忙自被子裡起身,急急慌慌地穿上亵衣:“啊……醒了!”
“那我進來了?”
屋子一早開了窗子,顧昀川怕風冷着人,還是開的角落裡的那扇,眼下味道散盡,察覺不到什麼。
顧知禧坐到床邊,皺着兩道細眉毛:“你好點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