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身踏上挑闆,步步上行。
風大迷了眼,所以才流淚。要不然她實在是找不到哭的緣由。
“各位客官坐穩了,咱們要開船了!”
船夫的一聲吆喝,在她的心裡劃了一道河海。
河海有兩岸。一岸——是她拼死相求的歸宿,另一岸——
她挺立在船頭,吹着海風,她明明自由了,為什麼感覺像是被抛棄了。
“哎呀!姑娘怎麼哭了?”一位大娘到船頭來找孩子,看人哭的悲戚,過來問了一句。
她感到臉頰一片冰涼,擡手觸碰,才驚覺自己又流淚了。這個認知像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她苦苦支撐的理智。積蓄已久的情緒如決堤洪水,她再也無法抑制,“我不知道……”
雙膝一軟滑倒在地,撕心裂肺的嚎啕聲沖破喉嚨,仿佛要把五髒六腑都哭出來似的。
另一岸是什麼?
眼淚大顆大顆砸在地上,她哭的渾身無力,“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另一岸是什麼,我不知道為什麼哭,我不知道為什麼難過……
不甘願做替身,為什麼又止不住的将自己與她做對比?心知肚明,為什麼還要一再試探他自己到底是誰?
還有他……求娶的時候,為什麼喊的是七七?那夜,為什麼又變成了清月?
是不是娶誰都行,但是同塌而眠的隻能是清月。
所以到底是在生氣還是在難過?
為什麼生氣?又為什麼難過?
自己在乎的究竟是什麼?非走不可的理由又是什麼?
她想不明白,她想不明白。
“快來人啊!這裡有人暈倒了!”
——
湍湍急流忽逝,馬蹄聲聲作響。
一侍衛策馬進宮,到了養心殿,跪地擲聲,“臣求見陛下!”
蘇公公打着哈欠從養心殿出來,啧聲道:“這都三更天了,有什麼事不能等明日再說!”
“回公公,是有關十七姑娘的要緊事,臣不敢怠慢。”
不等蘇公公去内裡傳話,沈訣就耳尖的出來了,衣裳規整,想必根本就沒睡。
他急道:“她怎麼了?”
“姑娘暈倒了。”
他眸中怒火騰騰,似要将人千刀萬剮,“那麼多侍衛連個人都護不住!”
侍衛惶恐,“臣知罪,還請陛下息怒。但眼下最要緊的是姑娘,她到現在還沒醒,還請陛下快派禦醫去看看。”
一旁的蘇公公聽話,立即派人去請禦醫,又問道:“人在呢?”
“在城郊的一戶農戶家裡,臣怕路上颠簸,便将姑娘就近擱置了。”
“帶路!”
深黑夜裡,幾道黑影從皇宮快速移到了城郊。木質門吱嘎作響,裡面的侍衛全都在此處待命,見人來,紛紛抱拳,欲要行禮,被沈訣的一個手勢攔了。
禦醫從皇帝身後鑽出,急步先行,穿過院子,又推開了一扇木門,室内燭火不明,昏黃一片,床榻上躺着一個姑娘。禦醫快速走到床榻前,摘下醫藥箱,取出一張帕子墊着,速速給人診脈。
木門被再度打開,沈訣擰着眉走了進來。
在帝王淩厲目光的注視下,禦醫卻是舒了一口氣。
這脈象他再熟悉不過了,先前陛下也常常這樣。
他摘了帕子,回身禀報:“陛下不必擔心,這是憂思過度引起的昏厥罷了,無甚大礙。等姑娘睡一覺,明日醒來後吃些藥,再細細調養兩日就好了。”
聞言,沈訣暗暗松了口氣,将目光轉到了床榻上。他俯身坐下,看着昏睡中的人,眸中盡是不忍,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不是都放你走了嗎,怎麼還把自己搞成這幅樣子。你這樣,我怎麼放心……
昏黃的燭火在他的臉上跳來跳去,讓人看不穿他的心思,但那緊皺的眉頭,禦醫看的真切,他道:“陛下若不放心,可先将姑娘帶回宮去,明日待姑娘醒來,臣再給姑娘診一次脈。”
眉頭慢慢舒展,他拉起她的手,俯身将臉頰輕輕貼到她的手背上,蹭了蹭,低聲應下“好”。
就讓我再陪你一夜。
最後一次出爾反爾,最後一次……
摘下披風蓋到身上,小心的穿過她的背脊、腿彎,将人打橫抱起,從這裡的夜色,緩步走到了宮裡。
昏黃到明亮,他将人輕輕放到床榻上,自己也脫靴躺了上去。
這幾日光不理人了,他都沒能好好看看她,這下可以認認真真的看了。他得記下來,不至于以後忘了樣子。倔脾氣的禾清月肯定不常到他夢裡,他再不記下來,以後可怎麼好。
他伸手,輕輕描着她的眉眼,這是除了嘴唇外,他最喜歡的地方,她不說話不理人的時候,看着這一處,他便能猜出她的心思。
但曾遭人氣鼓鼓的埋怨,她說:“你怎麼什麼都能看出來,我在你這兒都沒有秘密了”。
“沒有秘密才好,”他笑道:“不然我要怎麼知道,你是舒服還是不舒服?”
她紅着臉推他,“走開!”
“不。”
劃過高挺的鼻梁,又按上了臉頰,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那道疤似乎小了些。
有疤又如何,怎麼都好看。
“子煜……冷……”
他停下了手,愣了一愣,人的眼睛并沒有睜開。
是谵呓還是他幻聽?
在他還沒反應過來時,人就自己往他懷裡拱,貼着胸口,終于暖和了,她的嘴角挂着笑,入了酣夢。
他的心在波蕩,宛如驚濤巨浪,又似春水東流。
今夜——注定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