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養心殿的寝宮,光是這靜默的氣氛,便知道人不在了。
沈訣垂下眸子,問道:“她去哪兒了?”
蘇公公躬身回道:“姑娘搬到長春宮去了。”
沈訣松開了拳頭,舒了口氣,“還不算遠。”
蘇公公看人這般不舍,忍不住勸道:“陛下,您這是何必呢?姑娘都這麼主動了,您何必學那坐懷不亂的柳下惠?陛下癡情專一,奴才們勸不動陛下充盈後宮,但既然後宮有姑娘了,這皇嗣的事也該做打算了呀。”
綿延皇嗣也是國家大事,他們宮裡的人從不避諱講這些,貼身在皇帝身邊的蘇公公更是如此。更何況,皇帝要立姑娘為後的消息早早就在宮裡傳開了,她若誕下孩子,必是皇子無疑。
他苦口婆心,沈訣卻輕挑了下眉,悠悠道:“這麼說來,這還是你出的主意?”
聽人語氣不好,蘇公公“撲通”跪地,“冤枉啊陛下!奴才哪裡敢給姑娘出主意!陛下盛寵姑娘,奴才就是有一萬個膽,也不敢不拿姑娘當回事啊!”
在這宮裡,雖說他是皇帝,人現在還是個沒位分的姑娘,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誰才是這宮裡真正的主。誰敢對她不敬,那不是找死嗎?
沈訣重重的揉着眉心,頭疼的很。
既然不是旁人的主意,那便是自己又暗自打算了什麼,打算好了便跑來折磨他來了。
見人不再為難反而一臉憂愁,蘇公公便走到他邊上給他按摩。
他的按摩手藝倒是不錯,沈訣的眉頭慢慢舒展了下來。
既如此,倒不如從根源将麻煩解決。
蘇公公又道:“陛下,奴才看姑娘火氣挺大的,要不要去哄哄?這隔夜氣最是磨人,陛下若不去,明兒一早,說不定姑娘又搬到鐘粹宮去了。”
這一步遠,步步遠,兩人都不低頭,都怄着氣,回頭一個不樂意,又禍及他們這些做下人的。蘇公公實在為自己擔憂。
一番苦口婆心,沈訣似乎心有所動,但遲遲未有動作。
不知怎的,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似的,沈訣從榻上起身,蘇公公都沒反應過來。
他邁步就開始往外走,眼盲還莽撞的大跨步,沒走兩步,腿就撞到了禦案上。
蘇公公趕忙過來攙扶,“陛下沒事吧?”
沈訣掙開攙他的手。不疼……
他伸手摸了摸禦案棱角,摸到了一塊軟布,又順着案沿摸到其他三個棱角,都包了塊軟布。
夜色稠濃,燭火昏暗,寝宮上下,凡是尖銳的、容易磕碰的地方,全都被軟布包了起來。
能為一個瞎子如此費心的……
蘇公公道:“是姑娘臨走前包的。”
此話一出,寝宮上下似乎都明亮了起來,珠輝玉映,煌煌如晝。
沈訣的嘴角也揚起一抹笑來。
他摸着那塊布料,都能想到她臨走前的模樣,腮幫子鼓的圓圓的,嘴角向下撇着,邊纏布料邊念叨,“回頭磕着碰着了,可不要賴我!我可走了!”
就連生氣了都在為人着想的明媚清月,誰能拒絕?
——最最最無法抗拒的沈訣拒絕了,他不光拒絕,還把人惹走了。
他問道:“可有人跟着去了?”是在問有沒有人去服侍禾清月。侍婢都在休沐,肯定還不知道消息,也來不及跟過去。
蘇公公回道:“手腳利索的小廉子跟着去了。”
聞言,沈訣又開始走動,蘇公公下意識去攙扶,他走一步,他攙一步,這攙着攙着就不對勁了。
這怎麼又走回來了?
怎麼還到榻上了?
怎麼還脫靴了?
怎麼還躺下了?
躺在榻上的沈訣蓋好被子,囑咐道:“朕要睡了。帷幔放了,燭火熄了,便退下吧。”
“???”蘇公公那雙攙人的手,被這話驚的停在半空。
不是要去哄人嗎?怎麼又要睡了?
“陛下?”蘇公公不可置信的又喚了一聲。
沈訣翻了個身,背對着他,“明日再說。”語氣不容置喙。
蘇公公收回了那雙手。
帝王心思最是難猜,他見識了不止一次。不再勸解,服從命令,把帷幔放下,燭火熄掉,便退下了。
秋日靜谧,在這黑沉的夜裡,榻上人的心思,昭之若揭。
他今夜若是追過去,真見到了人,光是聽呼吸他都忍不了。
到時候,就不是一件皺皺巴巴的紗衣那麼簡單,也不單單是魚水之歡那麼簡單。
他所得到的
——會是萬丈深淵,永失所愛。
無論他怎樣用力去遺忘,去抹殺,那都不是噩夢,是他做錯事的報應。
——
長春宮,寝宮。
晨光透過窗子照到室内,爬上了桌椅,又攀上床尾,最後停在榻上人交疊的睫毛上。
有點刺眼,禾清月還沒睡醒,翻了個身繼續睡。
床榻邊圍過來好幾個腦袋,跟已經醒過來的洛洛大眼瞪小眼。
“喵?”洛洛疑惑。
一個丫頭伸手撓它的下巴,“姑娘還沒醒呢。”
另一個丫頭伸手摸它的腦袋,“要不咱們待會兒再來?”
有人提議,“先去喝個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