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的第三天就是殿試。
自從林筱答應進入司天監後,林家夫婦的态度就愈加殷勤。這一大早,林筱自己還沒什麼,他們倆人就已經張羅起來。
白布裁成的襕衫看不見一絲褶皺,圓領大袖,正是進士們的統一着裝,不論男女。這件衣服穿在林筱身上,反倒顯得她更加弱不禁風,仿佛風一吹就會倒下一般。
可惜外人是這麼想的,林筱自己卻毫無察覺。她草草套上衣服,囫囵地吞下幾口餅,還沒等林夫人遞上水來,她就已經快步往宮内的方向走去。
她住在西部,又算不上中心,趕到皇宮也需要不少腳程。這要再慢一些,她可不想衆目睽睽之下當那個最後到的人。
等到了候場的位置,那裡果然已經站滿了新進的貢士們。天色還沒亮,一群穿着白衣服的人們走來走去,乍一眼看去還真像深夜裡的鬼故事。
林筱順利混入其中。
和林筱這種在京城有親戚可以投奔的人不同,大部分學子還是選擇在各省的會館居住。他們啟程的時間遠比林筱早,到達的自然也早些,平日除了複習功課也會和同鄉探讨,難免結交了一些新朋友,所以此刻也能找到同伴聊天緩解壓力。
林筱和他們沒有交情,平日也不喜歡到各家茶館展現才學,所以在場的都不熟悉她,也不會在此時可以結交,就顯得冷冷清清。
這個時候的京城還有些冷,林筱将手揣在懷裡,熟練地放空自己。
“請問是林家小姐嗎?”就當林筱以為自己可以默默地走完這一流程時,身邊卻響起一道怯懦的女聲。
林筱轉過頭去。
這個女子她認識,和她一個考房的考生。和她這種隻是看上去柔弱的不同,這位姑娘是真的嬌弱。幹硬的幹糧能吃到咔血,晚上睡一會覺就得了風寒,能堅持到考試結束都已經是個奇迹,沒想到居然還中了榜。
看到了熟悉的臉,她露出一個怯生生的笑容,一雙圓潤的眼眸含着霧:“多謝林小姐之前的幫忙。”
說是幫忙,其實也算不上。隻不過林筱當時就在她隔壁,她高燒昏迷,是林筱找來了考官給她安排妥當。
“舉手之勞。”林筱沒認這個功勞,也是真心認為沒必要,但看着她這樣子,沒忍住,“你真的可以堅持下來?”
殿試不比會試,殿試要是出了差錯,那可算殿前失儀,就算不被懲罰,這貢生的名頭也保不住。
“如今我已痊愈,自然能堅持下來,但還是多謝林小姐關心。”她咳了聲,弱弱道,“林小姐幫了我這一回,他日若需幫助,可來東市的陳府尋我。”
陳是大姓,十個人裡頭都能揪出一個姓陳,所以就算是住滿官員的東市也不缺少陳這個姓。但沒有說明具體的住址,就證明她隻能是出自那個大将軍陳家。
東市所有陳家裡地位最高,占地面積最大的一位。
林筱再次看了她一眼,沒有遇到貴人的喜悅,隻是淡淡地應了一聲。
她不會在這裡長期生存,自然把有限的精力放在結交更重要的人身上。陳家姑娘的身份是不錯,可惜大将軍這個身份對她沒有幫助,所以這個程度就足夠了。
時候也到了,負責引領他們入宮的官員招呼一聲,學子們有序排成長隊,跟着他來到了崇政殿前。
崇政殿就是他們家殿試的場所。
林筱的位置在隊伍的中前方,前後都是一片白茫茫。她跟着前人找到位置坐下,等待皇帝說開始。
殿試的題目并不難,比起考試,更像是把這些新晉員工拎到大領導眼前晃一圈,讓大家都熟悉熟悉。
林筱答題老實本分,估摸着難度混個二甲中遊的水準,但也有想要吸引大領導注意的人在作答時另辟蹊徑,最後是一舉成名還是化作笑料就看他們自己的業務水平了。
三百人的試卷,除了一甲三人,考官們加班加點,終于在第二日就出了成績。林筱果然位于二甲中遊,是個不顯眼但又可以留做京官的好位置。
當晚就是瓊林宴,之後便是三日的跨馬巡街。
瓊林宴皇帝本人并不會出席,但負責宴會的卻是皇帝身邊的儀鸾司,代表的也是皇帝對新科進士的重視。
林筱與陳家姑娘挨着坐。
這個朝代允許女子做官,但畢竟男女有别,所以席位之間還是做了區别。女子的席位與男子隔了一段距離,身邊也都是同性。男子席間是一壺酒,女子席間是更易入口的果酒,但菜色還是一緻。
随着主持者落座,一盤盤珍馐美馔陸續上桌,教坊司的宮女在瓊林苑中演奏雅樂,不見絲毫靡靡之态。
女子做官畢竟是少數,算上林筱和陳家姑娘總計也就十人,看上去難免顯得弱勢。但都是能在幾千人中得中進士的人,她們也都不是好惹的。
偶爾有幾個輕佻的言語挑釁,也都被她們不動聲色地嘲諷回去。
酒過五巡,宴會到了中場休息的時候。各位考官與禮部負責主持的官員離場休整,現在就隻剩下伺候的人和這些新科進士們。
如果在場的人當中還有玩家,現在就是最好的試探機會。
林筱放下手中的筷子,因為那些無趣的吹擂而萎靡的精神總算提了起來,看向宴會的中心。
果然,有人站起身來,環視四周,滿臉醉意:“花好月圓,滿座孝廉,何不如讓我們狀元來吟詩一首。”
人群的目光随之來到宴會最前方的位置。
宴會的上首自然是皇帝任命的禮部官員和本次科舉的考官們,而考生中位置最靠近上首的則是一個面相看着忠厚的青年男子。
他直起身,臉上不知道是因為醉意還是羞澀染上紅意,看着身邊的同學窘迫地擡了擡手:“各位就放過某吧。”
還沒等大家同意,他就先掩面坐下,不敢再看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