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了,便是開懷了?”
程生蕤收回雙手,低頭看着無比信任地望着他的眼睛。如星空般瑩亮的眸子裡,全是他。他的掌心,還殘餘着冰涼柔軟的觸感,久久無法散去,如同映入他眼中的這雙眸子,不知會在他的心尖萦繞幾時。
“嗯。”程生蕤輕輕應了一聲。
“既如此,我們再瞧瞧畫舫吧。裡頭的娘子們,各個絕美動人、技藝高超,錯過了豈不可惜。”
錢文嫣抻着脖子,又往窗欄處探頭探腦着,想要在絡繹不絕的畫舫中,捕捉百花仙子般美豔動人的妙曼身姿。
“眼睛還沒好?”
程生蕤略帶威懾的聲音,生生斬斷了錢文嫣與百花仙子們的神會,她瑟瑟回頭,觑着程生蕤,面色幾分不解、幾分膽怯。
“這是何意……”
“這畫舫是你這小女娘看得的?”程生蕤揪了揪錢文嫣的鼻尖,皺眉道。
河中畫舫窮奢極侈,不止有富庶商賈,還有高歌吟詩的官僚、士大夫。青天白日下,在莺莺燕燕中醉生夢死。程生蕤心中厭惡,本想稍作休息,便領着小娘子離開,卻沒料到她竟被迷住了。
錢文嫣後仰的頭顱,捂住鼻子,雙目含淚地控訴。
“娘子們窈窕風情,色藝雙絕,官人們都看得的,我如何不能?”
程生蕤蹙着眉,一時不知如何回應錢文嫣的質問。
官人們都看得的,小女娘自然也可以。但是,這些畫舫是外表衣冠楚楚,實則内裡透着腐朽之氣的‘官人們’堆砌出來,滿足私欲之用,并非如她眼中所見的美好。
程生蕤不願污了她的眼睛,也不想髒了她的耳朵。隻好指着自己,似是沒有好脾氣地問。
“你我同桌飲茶,不與我談話,卻左顧右盼,有些失儀。”
錢文嫣驚訝地張大了眼睛,瞅着程生蕤,沒有料到他會說這話,不由得反思了起來。
若是她正感到無趣,程家小兄卻不理睬她,反而探頭探腦地,四處搜尋俊美的小官人。
僅僅想到此處,錢文嫣就忍不住有些氣惱了。而她,卻這樣對待她的程家小兄,真真是,太糟了!
錢文嫣咬着唇坐回原處,雙手老老實實地放在膝上,無比自責地望着程生蕤。
“我錯了,是我不好。”
“?”
程生蕤觑着錢文豔面上的愧疚之色,心道他也未說重話,這小娘子怎麼如此頹喪。他不動聲色地端詳着錢文嫣,猜測不透她的轉變,便先行贊許道。
“好女娘。”
錢文嫣抿了抿嘴唇,覺得程家小兄心胸實在大度,不過是聽她認了一聲錯,便原諒了她。然而她心中卻還惦記着他抛下自己,隻顧跟着俊美小官人的畫面,抑制不住地心酸難過。
錢文嫣低落的情緒,太過刺眼,程生蕤想要裝作若無其事,也做不到。程生蕤沉吟了片刻,看着茶桌上的器具,便坐到了茶桌前。
錢文嫣見狀,也跟了過去,托着腮看着他。
程生蕤取下了一些茶餅,不厭其煩地細細搗碎。修長的指尖在茶具上劃過,挑選了一杯清雅别緻的白瓷盞,以溫水熁盞片刻,方将研碎的茶粉舀入盞中。加少許滾燙的熱水,将茶粉調成濃膏狀,再注入半碗沸水,以茶筅攪動茶湯。
程生蕤動作輕緩,卻暗含着巧勁,不過須臾間,提起茶筅時,白瓷盞上的茶湯青白,湯花咬盞不散。
錢文嫣一瞬不瞬地看着,露出了豔羨崇拜之色。
程生蕤又調了少許茶膏,拿起一支茶匙,沾了沾茶膏,在湯花上慢慢描繪着。
在茶匙落桌之際,錢文嫣震驚地輕呼了一聲,又驚又喜地指着茶盞,歡喜道:“畫舫?”
河面上,江濤起起伏伏。沒有暧昧不清的輕紗珠簾,在純白的飾物下,畫舫顯得簡樸淡雅。嬉鬧的兩個小兒對桌而坐,不知在讨論什麼,神采飛揚。
“比之窗欄下的,如何?”程生蕤将白瓷盞放在錢文嫣的面前。
“好,好太多了。”錢文嫣看着面前的小畫舫,搖頭晃腦,欣喜異常地看着程生蕤,“我好歡喜。”
“這畫舫雖小,卻更适宜你我之用。”程生蕤語重心長地說。
“你說的對,仔細想想,河中的畫舫也太過吵鬧了。不如我們的小畫舫,别緻可愛、實用耐看!”
錢文嫣連連颔首,哪怕這時程生蕤把天說破,她也不會反對的。小心翼翼地托着茶盞,愛不釋手地看着盞中之物。
錢文嫣已一掃沉郁,程生蕤見狀,略略松了一口氣,看了一眼天色。
“天色不早了,我們走吧。”
程生蕤等了等,卻未見錢文嫣起身,他不解地看着她,直到聽到小娘子軟軟糯糯的聲音。
“我們把小畫舫也帶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