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與他很相熟?”
“他曾也是漕倉夥計,我們相處過一段時日。”
“不過是相處了一段時日,哪裡能看得出人心呢……”她還不是,看走了眼。
汪凡連不知從何解釋,畢竟他知道的内情,涉及林家的隐秘,并不好向外宣揚。沉思了許久,他開口道。
“你是不知,這小女娘病體纏綿,好幾次在鬼門關前,險些沒熬過來。”
姜芙聽說過錢文嫣體弱多病,然而這兩日瞧着身子骨是弱了些,但面色紅潤,并無病态,便知以為是傳聞不真。
不過,汪凡連所言又真切得很,她不由得沉思了許久。
“是程官人照養好的?”
“自是他了。你看看他的衣袍,再瞧瞧小女娘的,這分明是用漕倉夥計的料錢,養出了一位相公千金。我們這料錢,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連白先生那樣苛刻的人,都常常誇贊他,說是若自小把小女娘交與他,此時恐怕也是皮猴兒一隻,不知湯藥滋味的。”
姜芙出神地聽着,過了許久,唇角微揚,“如此,确是位好的。”
“他啊,眼裡心裡都是這小女娘,若說擔憂,我反倒是要憂他的。哪日這小女娘移情别戀,他恐怕是要掉層皮,丢了半條命去的。”汪凡連搖着頭,面露憂色。
“奴奴不是這樣的人。”姜芙笃定地說。
“我不是說她不好,而是小女娘孩子心性未褪,哪裡知道什麼是用情至深呢?也許何時興起,厭了管束,覺得旁人更有趣些,也有可能的。”汪凡連摸着下颏,把心裡的顧慮說出。
“她是稚氣未脫,這不假。但心思通透,并非糊塗之人,如何會不知自己的心意呢?”
姜芙話裡話外透着的維護,讓汪凡連稀奇不已,連連贊歎着。
“昨日你還看不慣她,與其動了手。哪怕和解了,也不該這麼快就信任有加的呀?這小女娘是如何做到的?真是奇了!”
“這是誤會呀。我正心氣不順,聽見陳娘子說是賊人四處偷盜,連韓娘子家的荷塘都遭過殃。我便也沒有多想,隻把她看作了偷奸耍滑之輩,把滿腔怨氣都撒在她的身上。”
分明是三兩句便可以解釋的,由于先入為主的敵意,以及自己心底寄人籬下的焦慮,她便把錢文嫣作為發洩的對象,不依不饒地索賠。實則,心底是存了訛詐的貪念。畢竟姜芙心知肚明,那些水仙無人照料,生得不好,根本是賣不出去的。
姜芙撫着額頭,感到萬分懊悔。
汪凡連皺起眉頭,無暇顧及姜芙,在心裡把她的話反複琢磨了一遍,聲音低低地問。
“金如堂的掌櫃娘子來過?”
“是啊,她看見地裡有生人,便趕來報信。”
姜芙沒有注意到汪凡連的異樣,随口說完,繼續走了幾步。直到發現汪凡連沒有跟上,才回過頭,困惑地望着他。
“怎麼了?”
汪凡連低着頭,深思熟慮之後,面色肅然地看着姜芙。
“陳娘子近日來神志不清,都記不清荷塘遭賊是去年發生的,連見過一面的小女娘,也認不出來。是應該要好生歇息了,你也少與她相見,免得擾了她養病。”
姜芙聽得雲裡霧裡的,卻還是聽出了汪凡連的言外之意,是不許她與陳娘子往來的。還想再問,目光觸及汪凡連難得嚴肅的神情,默然片刻,點了點頭。
“我曉得了。”
汪凡連面色稍緩,語氣也柔和了許多,望着姜芙輕聲說:“你進屋歇息吧,我有要事出門一趟,你與嫂嫂說,夜裡不必等我。”
“啊?”
姜芙驚訝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突然間有了什麼緊要的事情,連入屋與新婚妻子說一聲都趕不及。
汪凡連沒有給她發問的機會,急匆匆的,轉身冒雪而去。
……
林家宅子,再次爆發了一場激烈的争吵。
“阿娘,本就是她們之錯,你不該繼續裝糊塗啊。”
“那小娘子不是無災無難,還過得好好的嗎?你怎就偏容不得囡囡,非得把她嫁去滁州!有你這樣的兄長嗎?!”
“我讓囡囡走,也是不想她鑄成大錯啊!”
“夠了!夠了!”
“阿娘,你消消氣,勿要動怒。”
“囡囡已然外嫁,你若再為了那個赤佬逃軍,與你姨母鬧,就不必再管我死活了!”
“阿娘!”
“怎麼,我說錯了嗎?他就是赤佬!”
“阿娘,此事事關重大,切勿!切勿外傳!權當,兒求您了!”
“你為了護住旁人,如此低聲下氣,唯獨對自家女娘子沒有寬容之心!我怎麼就,生了你這樣的癡兒!”
“做人有所為,有所不為!此話是阿娘教與我的,您忘了嗎?”
……
窗外的人影,悄悄離去。
是夜,一封信件,悄然随着運送藥材的馬車,去往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