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下了一整夜的大雪,讓船隻在青州界停留了一夜,但好在江水并沒有被凍住,接下來的幾日裡,一路順風順水,月底抵達了盛京。
一下碼頭,便有盛京陳家的下人前來接應。
縱使大房與二房并不親近,但陳明德還是要臉面的,如今他與楊氏居住的宅院是老太爺留下的,并非大房的私産,陳恕要住進來,大房也不能阻止。
來人是陳府的管家趙大福,原也是老宅裡的下人,見到陳恕後臉上十分的親熱,“二少爺總算來了,府裡如今都預備好了,隻等着您呢。”
他全然忽視了跟在陳恕身後的姜貞,雖然隐約猜出來這就是二少爺的未婚妻,不過大夫人說了,一個破落戶,招待她純粹是掉面子。
陳恕冷冷睨他一眼,拒絕了他想來接行李的手,“我這裡不必你操心,你隻管帶路便是。”
說罷,他将姜貞的包袱接過來,讓紅杏拿着,扶着姜貞上了馬車,自己翻身坐在車夫旁上,不理會神色難看的趙大福。
一刻鐘後,馬車駛入城南武學巷,這條街裡住着的都是官宦人家,陳家的宅子在裡面稱不上顯赫,不過老太爺是個極為雅緻的人,宅子是照着江南園林改建,同老宅區别不大,下了馬車,穿過五福照壁,就是正院。
姜貞跟在陳恕身後,按規矩先去拜見楊氏,她感受到周圍的下人指指點點的目光,卻并不膽怯,陳恕安撫地看她一眼,見她并不在意,眼中彌漫起淡淡的笑意。
今日是休沐日,陳明德亦在家中,陳恕和姜貞進去時,他正端坐在堂屋裡,同一個身着大紅撒花短襖、渾身珠光寶氣的女子說着話,姜貞猜測這就是陳大爺那位平妻楊氏,于是跟着陳恕叫了一聲“大夫人。”
陳明德沒注意到妻子古怪的臉色,臉上維持着得體的笑容,故作親近道:“恕哥兒怎的這時候來了,天寒地凍的,何不等開了春來?”
陳恕自然不會同他坦白,這位大伯可不是個肚量大的,于是淡淡地道:“多謝大伯關心,宜早不宜遲,總歸是要來的。”
陳明德頓時有些尴尬,他還沒忘記當初在靈堂上同陳恕争吵的樣子,聽聞陳恕中了解元,心中更是又酸又澀,于是口不對心道:“呵呵,是這個理,既來了,就在大伯這裡好生住下,若缺了什麼,盡管同你大伯母說。”
陳恕淡淡道了聲謝。
一直沒說話的楊氏看了眼姜貞,忽然問道:“這位姑娘可是同你定了親的姜姑娘?”
她陡然拔高的聲調讓姜貞略蹙了蹙眉,而後起身笑了笑道:“小女姜貞,給大爺大夫人添麻煩了。”
楊氏噙着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打量着眼前的姑娘。
面容倒是好,就是渾身上下沒什麼首飾,裙子也是普通料子,一股子窮酸氣,果然,二房找了個破落戶當兒媳婦。
楊氏心下舒暢,笑意漸深,掃了一眼陳恕,捂嘴咯咯地笑了,“姜姑娘如此美貌,難怪恕哥兒舍不下你,這還沒成親,就離不得你了呢。”
這話說的就有些難聽了,就像是姜貞一個沒出閣的姑娘離不得男人一樣,陳恕臉色頓時一沉,正要出聲,姜貞卻看了他一眼,朝他輕輕搖了搖頭。
這種刻薄的話她已經聽過不少,還不至于被楊氏打擊到。
姜貞朝楊氏緩緩一笑,語氣和煦道:“大夫人這話就不對了,我與二少爺雖是定了親,可從未逾矩,大夫人不也是過來人麼?”
誰不知楊氏同陳明德當年是在婚前就有了首尾,說她不懂規矩纏着男人,楊氏自己不覺得理虧嗎?
姜貞不見得多喜歡白氏,但是這個楊氏,她更是不能當長輩尊敬,當初老太爺去世,楊氏漠不關心,如今又擺起陳家大夫人的譜,來嘲諷她,這又是什麼道理?
楊氏聽出她的言外之意,臉上青紅不定,她最厭惡旁人提起她與陳明德當年的事,畢竟算不上光彩,被姜貞刺了一通,氣得絞緊了帕子。
陳明德看一眼陳恕冷凝的神色,忙制止了妻子的憤憤不平,打圓場道:“姜姑娘說的是,恕哥兒一向守禮,内人也是關心則亂,姜姑娘莫放在心上。”
見姜貞臉色平淡,陳明德又轉向陳恕,努力擠出個笑來,“恕哥兒,你們一路奔波,想必也累了,可有什麼想吃的,我吩咐廚房去做。”
陳恕冷淡地應了兩聲,不過一刻鐘,便先告退,同姜貞一齊出去了。
二人的院子隔得不太近,陳恕将姜貞送到垂花門前,小聲地問道:“方才為何不讓我為你出頭?”
姜貞朝他笑了笑,“恕哥哥,你莫管這些,我能應付的來,你就專心備試,不必擔心我。”
早在跟陳恕定親前,祖母就同她說過,以她的家世,嫁給陳恕是高攀了,必然會面臨閑言碎語。陳恕将來若是平步青雲,她遇到的艱險會更多,若不能自己立起來,陳恕不可能每時每刻都保護她。
陳恕應下,心裡卻有些複雜,一面是欣慰姜貞的成長,一面又感到有些失落。
他情願被她一輩子依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