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遠喝完水,回去就讓陸池滾了蛋。
狗崽子的說辭有許多疑點,但直覺求着他不要多想多問,心底不知不覺就生了個疙瘩。
他望着狼藉的床鋪,難捱地蹲了下來,頭抵着膝蓋一下下撞。
瘋了瘋了真是瘋了……陸池發瘋,他怎麼也跟着瘋?!他幹嘛親陸池?不,他那不是親,親得跟啃了口似的怎麼算親,可不是獎勵嗎?為什麼他腦子一抽就預支了啊?
算了,跟早安吻晚安吻一樣沒有啥意味的吧唧腦門暫且不提——
最重要的是,他居然,對着一個毛剛長齊的小鬼,陸池,他的弟弟!有反應!
啊啊啊……啊啊。
郁遠一頭磕在床,對怪狠,對自己下手也極狠,磕出了滿頭星。
……這是哥哥該有的反應嗎?!
不對,他本來也不是真哥。
那也不行吧……
他默默看向窗外。
狗日的能力者體質,跳下去也死不了。
這時手機振動,林峰發消息問他狗怎樣了。
狗狗狗,還狗呢。郁遠一肚子氣地回複道,狗東西拆了家,還咬人,準備敲光牙齒再打死。
林峰發來笑而不語的表情。郁遠隔着屏幕都能窺到老頭那參透一切的嘚瑟樣兒,更怄了。
他反扣手機,想起離開前林峰往他行李猛塞特産,說給你那人……狗,帶點回去,人……狗準高興。
可他不這麼認為,無緣無故覺得就算啥也不帶,兩手空空着回,陸池也能開心得翹尾巴。
當時林峰塞得拉鍊都快攏不上了,面露兒大不中留的欣慰:“真好啊,看來你有在乎的人哩。”
“哇靠你這什麼話,我沒在乎過你嗎!你什麼表情?你别得意,别覺得自己很特殊。除了你,我還在乎其他九區人的……”郁遠反駁。
“哈哈,那不一樣,我們陪你從小到大,你要不在乎那就白瞎了,”林峰收起了然的笑容,“我的意思是,你第一次對九區外的人和事上心。你對我們是戰友的在乎,但對現在要回去見的“那個人”呢?”
“……”
“可别說是狗了啊,那人是朋友?”
“不是。”
“嘿,對象兒?”
“你都打光棍呢,我要找一個你不得酸死。”
“我不酸啊,我還想看兒媳婦。”
“拉倒,”郁遠嘀咕誰是你兒子,制止林峰要往背包側邊也加塞的舉動,平靜道,“我不想做多餘的事。”
林峰眼神一厲:“什麼是多餘的事?”
“任務外的事。”
林峰默了幾秒,吸了口氣。
“郁遠,擡頭。”
郁遠黑黝黝的眼中壓抑着逃避和抵抗,後悔自己幹嘛多說那句話。某些他們之間心照不宣的,陰暗的,無解的事情,又要被抛在光下進行無謂的剖析了。
幾秒後,他擡頭直視林峰嚴峻的目光。
“郁遠……孩子,我一直都跟你說,在特調員的身份前,你是有血有肉的人。”
不知是過去遭遇所緻,還是本性如此,林峰一直知道郁遠和常人不太一樣。
這孩子的欲望很低,又很強,一句矛盾的話卻淋漓盡緻地诠釋了他。他的欲望很低,低到□□四分五裂,但隻要還有口氣就心滿意足。他的欲望又很強,對戰鬥的勝利有着狂熱的偏執。
自郁遠被帶回起,他幾乎從未休息。所有人都急不可待地想知道他的極限,幾乎忘記他隻是個不到十歲的孩子。郁遠毫無怨言,反而理解地說那是他活下來而必須支付的小小代價。
像他這種天才,本應送去中央區培養,但得知消息的郁遠割開了手腕,拖着一地血找上了中央區的人,說,你們能帶走的隻有屍體。如此,這事才作罷,特批由九區照顧他。
林峰遂成了監護人,他本是軍人,覺醒後被國家選入了深界局。那時他還不是監管者,無力拒絕多數命令,隻能帶郁遠出勤時讓小孩少做點事,回基地後多和還沒合群的孩子說幾句話。
可他任務也多,經常顧不上郁遠。郁遠雖頂着稚嫩的臉說無所謂,但出勤路上遇到普通孩子們玩耍,都會眼巴巴地偷看許久。
他遏制着欲望,可欲望總有一天會爆發,湮滅過他的頭頂。
他不能隻是戰鬥的劍。
“你可以交朋友,談戀愛……如果你實在不喜歡和人打交道,動物植物也行。可以去公園看看花,喂喂鴿子,去咖啡店圖書館電影院遊戲廳……哪裡都好,随便呆上一整天,直到找到能讓自己放松的地方。”
“人并非要有足夠的社會關系,但你不能冷酷地将自己劃出人的範疇,不能因為過去,就徹底漠視人類的閃光點……現在世界不似從前混亂,我們不需要時刻緊張。你的世界不能隻有任務,深界局,操蛋的深魔。”
“戰鬥和任務不是你存在的證明,你要知道為何而戰鬥。為了安甯的生活,個人追求,還是守護重要的事物?而不隻是……為了報答我們,我們不會一直在你身邊,你要将目光從我們這寥寥幾人身上移開。未來是你的,我想看到你身邊有并肩的人,如果沒有,也沒關系,最重要的是……”
“你要認可你自己。”
郁遠過早而扭曲地參透了人與人之間的本質關系,無非利益交換。他将戰鬥當作報恩,當作留在九區的交易,将情感全然寄托于當年幫助過他的一小批人身上,隻願向他們索取關注和認可,索取被強烈需要的感覺。
然而随時間流逝,這批人有的殉職,有的離開,能給予他回應的人越來越少。郁遠就像一無所有,卻想玩路邊搖搖車的孩子,好不容易撿了一天瓶子賣完換來一枚硬币,回頭卻發現搖搖車都不見了。
常人會将硬币保存,期待以後在其他地方見到新的搖搖車,或是以其他方式消費掉,犒勞自己。
他不會,他不期待新的搖搖車,不會找新的搖搖車,也不會将硬币花掉,抑或存着,而是懊惱地轉手丢棄,認為是自己做得還不夠好。
如果能更快地賺到更多的錢,搖搖車是不是就不會不見了。
他的世界隻有小小的九區,九區是他的家,也成為了一道枷。可若他們都離去,壓抑在枷鎖下的野獸何去何從?郁郁而終?還是會發狂而犯下不可逆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