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他能幸存,并非是因堅忍或幸運,而是早已被安排的既定結局。
大家是X為他精挑細選的,祭品。
郁遠頓然爆發——那些人本應正常地,平靜地生活,卻因X一個人的狗屁決策,一無所知地死去了!
“X!!!”
郁遠歇斯底裡地撲向X,撕開了他的脖頸。可噴湧而出的不是腥紅,而是無機質的藍血。
郁遠怔愣,下一秒悲切大笑。
X早早用該死的能力預料了他的舉動,和他對談的,隻是X樣貌的仿生人。
仿生人頭顱咕噜落地,藍血争先恐後淌流,泅濕了地毯,同兇手滴落的淚混淆不清。
電流滋滋間,頭顱沙啞地說:“我很抱歉,鬼鸮先生。但這是最好的未來,犧牲他們,會挽救更多的人。他們的犧牲并非無足輕重,我們不将忘記,世界不将忘記。”
X說得輕描淡寫,無悲無喜,無情無欲,仿佛因為決策失去生命的,不是一千多個活生生的人,是幾棵微不足道的路邊花草。
郁遠理智盡失,他發瘋般辱罵X,将無辜的仿生人扯得七零八落,又一下下砸向地面。他赤目嘶吼:“放你媽的狗屁,去死啊混帳!!去死!!你這個畜生……為什麼你不去死……去死,你去死啊……”
“你憑什麼決定一切?!你說啊?!你怎麼能?你是什麼,自以為是操蛋的神嗎?!”
故障的發聲零件洩出一絲缥缈的笑:“鬼鸮先生,若您在我的位置上,您也會如此選擇,我們是一樣的人。”
“誰和你是一樣的人?我不會!他們是人!是人!!!”
“誰知道呢。”
X過分平淡的話如一盆冷水澆下,郁遠頓時凝滞。
誰知道呢。
是啊,誰知道呢?
即便X的決策導緻大家喪命,讓他失去了戰友,摯友,家人……那些人成了世界的倒黴墊腳石,成了他存活的墊腳石,但X以大局為先,于理,無可指摘。
可郁遠當下不想理智,他隻想變成一個全然癫狂的精神病,瘋子,做什麼都不會遭受質控。他隻想大聲質問,大聲咆哮,大吵大鬧……大哭一場。
“……你就是狗屎,X,沒有感情的怪物……你到底是什麼東西?他們是人……你就沒有珍視的人嗎!啊?你說話啊?”
一瞬死寂。
“有哦,曾經,”X坦然,“不過,他已經死去12987天了。他是當時非常優秀的能力者,我感到惋惜。他的結局和他們一樣,過程亦由我一手安排,這麼說您是否好受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郁遠将發聲零件徹底砸碎。
“好受?好受?!”
他癱坐在一片狼藉間,許久才用血流不止的手捂住臉,顫抖的掌下漏出絕望的哽咽。
“為什麼要攀比悲慘?這隻能說明你是個可悲的家夥。”
“我也是。”
郁遠極度憎恨X,又不可否認,除了X,目前無人能擔起局長職責。
沉思間,他抵達墓園門口,守墓人見了他,恭敬放行。
墓園位于後山,周遭銀裝素裹,山坡整齊爬滿了一排排墓碑。郁遠忽地慢下,走得又輕又緩,像一抹幽靈飄入了寂寥的墓冢,尋找自己的落腳之地。
石階及墓碑上的積雪每天都有人掃開,打理得井然有序。冷杉木環繞四周,如無聲的哨兵,寒風輕晃葉梢時,珍珠般的積雪便一小捧一小捧地落下。
犧牲者們于此長眠。
可實際上,下面沒有屍體。他們的身軀仍在通道中,或許腐爛了,或許風化了,都帶不出來。
當時的情況,屍體是累贅,将死的同伴亦是如此。
死亡當前,大家隻能盡力将證明自己身份的物品交給活着的人。譬如嵌入家庭照片的吊墜,嶄新的婚戒,飽經風霜的狗牌,吃剩的糖果紙,甚至一根鞋帶,從衣服上扯下的破布條……相當于遺物。
被交付遺物的人如果後來也要死了,便如法炮制将所有物品交至另一名活着的同伴……
最後大部分遺物落到了郁遠手中。
墓碑刻着他們的名字,有人是代号,有人是真名。他們都是局内精英,履曆輝煌,各有各的驕傲和性情。接到冬城集結令時,無一例外選擇了赴命。
他們知道也許此去無回,又可能行動失敗,連帶外界一齊毀滅。卻都隻是又一次稀松平常地跟不知情的親朋,以要外出旅遊散心啦,工作又要出差啦,修學之類的理由告了别,似乎很快回來。
回家後,還能吃上熱騰騰的飯,會因為吃得太急猛被爸媽或伴侶嗔斥,他們就插科打诨着一笑過去,飯後跟家人朋友緊挨着,在大床上,在小沙發上,看看電影電視劇,讀書唱K打遊戲……總之,将特調員的一切抛至腦後,隻是普通人。最後撲騰進舒服的床,不管不顧地睡到自然醒。
他們來自世界各地,出門時,有人那兒許是明媚好天氣,陽光烘得人暖洋洋,毛孔雀躍。另一人那兒則可能飄雨,雨點混泥髒了鞋子,風灌入領口涼絲絲……
所有人不同的啟程,歸向了同一個結局。
死亡。
他們的死亡對外隻輕飄飄地,以意外事故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