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桑握緊手中的苗刀,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城牆下,黑壓壓的敵軍如潮水般湧來,攀上雲梯的人前赴後繼,守城的兵士根本抵不住,他能聽到身邊不斷傳來的慘叫聲。
“守住,一定要守住!”戴着頭盔的将領聲音已經嘶啞,他舉着大刀四處劈砍,奔走呼喊:“我們的骨肉至親都在城内,死也要守住!”
格桑咬着牙不知道第多少次揮舞起手中的刀,酸痛感蔓延開來,他的胳膊變得又重又木,手上的動作全是機械的條件反射。
他腳下的城牆在持續地顫抖,忽地一聲巨響自底部傳來,那是攻城錘撞擊城門的聲音。
格桑轉頭看去,隻見城門轟然倒塌,煙塵四起。
“城破了,完了……”他聽到有人喃喃自語。
格桑被執戈拽着離開了垛口,他不由自主地回過頭,眼神落在被破開的城門上。
騎着馬的羯胡人吹起了号角,他們高叫着大笑着縱馬進城。
原本在城門後抵門的士兵早都跑得七七八八,跑得稍慢的被馬匹一腳踏翻,在地上嘔血不止,受了羯胡騎兵的亂劈亂砍後,又叫數不清的馬踏成肉泥。
“胡狗來了!蠻子來了!快跑!”
人群都被羯胡人趕着往城内跑,唯有守城将領高舉大刀呼号,他帶着最後的精銳沖下城牆:“淄京的兒郎們,随我殺敵!”
原本被人群裹挾着後退而此刻又拼命逆行的人自高處看分外顯眼。
格桑眼睛不自覺地瞪大,那人竟是邵岩!
“喂邵岩快跑啊,要送命的!”邵岩身邊的人拽都拽不住這頭倔驢。
他甩開同袍的手,逆着人群,同少得可憐的精銳一塊,在将領的号召下前往支援:“我不做逃兵!”
“我起過誓的,我不做逃兵!”
街道上到處都是驚慌失措的百姓,哭喊尖叫此起彼伏。
邵岩聽到前方敵軍傳來的喊殺聲越來越近,他在人群的推擠下走得艱辛,沒走兩步又被推到更遠的地方,他咬着牙撥開不斷往前擠的人。
格桑這頭剛下了城牆,他邊往前跑邊用盡渾身力氣扯着嗓子喊:“邵岩!回來!”
他的嗓子又痛又癢,好像吞咽了滿嘴的沙礫一般。
聽見熟悉的叫喊,邵岩偏過頭,二人隔着人群隐隐約約對視上。
視線觸及格桑,邵岩立刻笑了,笑容仍像平日裡在學堂那般不羁,隻一瞬又被驚異與焦急代替。
“阿桑!”邵岩的嗓門清亮,叫喊傳得很遠,“跑!”
他如此叫喊着,自己卻越發往前。
格桑試圖阻止他送死,喊出來的聲音卻被蓋得嚴嚴實實,他的聲音越來越啞,喊到最後,已然失聲。
邵岩當真沒聽見他的叮囑,仍是蒙頭逆行,他與羯胡人的距離眼看着越來越近。
發起最後沖鋒的兒郎們很快就被敵軍淹沒,但邵岩仍然沒有改變方向,他早已決定,此身就算死也要死在戰場上。
格桑被執戈護着與人群一塊兒後撤,他近乎咬牙切齒了:“蠢貨!”
邵岩是個沒救了的蠢貨!
格桑與邵岩隔着人群在道路兩側相向而行。
執戈拉着他在人群裡靈活地穿梭,格桑仍是頻繁地回頭,在密密的人群裡尋找邵岩的身影。
邵岩已經頂上了防線的缺口,他将前頭的馬蹄子盡數斬斷,羯胡人跌在地上,被他一刀捅進心口。
隻一擡眼的功夫,邵岩就被羯胡士兵淹沒了,格桑渾身發麻,他的頭發幾乎要聳立起來。
邵岩矮下去了。
他那看起來黑了瘦了的頭顱滾落在地,還沒等格桑看清就被混亂的人群踢走了。
邵岩死了,格桑腦袋裡遲鈍地閃過這個事實,隻是像隔了一層似的,不甚清明。
格桑扭過頭,他的面上一時都做不出表情,他和執戈跑得越來越快。
騎兵隊開道後,高大健碩的阿史那哈赤縱馬進城了。他胯丨下騎着匹通體赤紅,奔跑起來如烈焰一般的駿馬,被幾員大将圍在中間。
阿史那哈赤大笑着揮鞭:“昂達們,去拿你們的戰利品吧!”
聞言,羯胡士兵愈發興奮地呼号應和,他們縱馬跑得飛快,掉在人群尾巴的百姓被他們從背後攔腰斬斷。
人群在巷口分流。身後騎兵迫近,執戈将格桑用力推送進小巷,下一秒他的身影消失在人海。
格桑被騎兵驅趕着,連回頭的功夫都沒有,隻好悶頭向前。
在後邊緊追不舍的羯人也随着人群分散開,他們見人就砍,道上的人殺光後,又闖進一間間房屋開始搜尋活人和銀錢。
格桑閃身拐進了另一條街巷,這條道他熟悉得很,是他回府的路。
羯人在巷子口下了馬,格桑躲在矮牆後,被一輛堆着稻草的闆車掩着,暫時按兵不動。
雜亂而沉重的腳步聲一直往前,緊接着是破門聲。
前方傳來女子凄厲的尖叫,伴随着孩童的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