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金韻芝的發情期,但實在難熬的卻是格桑。
大概是初嘗情|欲的緣故,金韻芝總是翻來覆去地造作,話還特别多。他們隻在情緒和痛覺上存在共感,于是金韻芝老愛問格桑舒不舒服這類問題,表情還特認真,像在做研究。
金韻芝說了,發|情期隻有短短的三天,要求格桑不僅要安撫他的身體,更要撫慰他弱小的心靈,所以擁抱和親吻都是必不可少的。
他的口頭禅都變成了:
“親一下好嗎?”
“抱一下好嗎?”
“在裡面不出去了,好嗎?”
實踐證明,格桑對“好嗎”這個詞很沒有抵抗力,金韻芝掌握了加熱軟化他的技巧,隻要像這樣說些軟話癡纏幾下,再用眼淚做要挾,沒有拿不下的。
黏黏糊糊地貼了三天,格桑已經對這些親密行為徹底脫敏了,隻是每天都會為金韻芝的精力震驚,不管幾點他睡醒,睜眼都能和金韻芝比兔子還紅的眼睛對上,金韻芝的手總是反複撫摸他的脊骨,像在汲取養分。
“你都不用睡覺的嗎?金韻芝,你不會得紅眼病了吧?”格桑伸手扒拉他的眼皮。
“……你睡你的。”
金韻芝偏頭咬住格桑的手指,用犬齒來回磨。雖然眼下泛着青,但他看起來興奮極了。他的獨占欲很強,一整個發|情期,他都在和寄生蟲精神互毆,不睡覺隻是為了防止軀體被偷走。
多麼該死的寄生蟲,金韻芝恨它恨得牙癢癢,但恨裡也夾雜着說不清道不明的竊喜。
如果有如果,如果身體可以分割,他也許會施舍給這個可憐蟲一兩塊沒用的軀殼碎片作為它攪亂命運的犒賞。不過現下,他已預備了一場不見血的謀殺。如果能将身體裡的另一個自己親手扼死,那将是他不眠不休的夜裡做過最有意義的事。
然而不幸的是,金韻芝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和體内的寄生蟲正在逐漸融合。另一個獨立意志的加入使他的性格漸漸發生變化,情緒也比以往更加穩定,這個發現令他頭皮發麻,更讓他咬牙切齒。
格桑的手拍在金韻芝的肩膀上,他打斷了金韻芝的沉思。
“你的傷口好得好快!”
格桑驚歎後又順手摸了一把金韻芝油光水滑的長發,那手法像在撸狗,但含了誇獎的意味。
金韻芝的傷口愈合速度确實是快得驚人。隻用了三天,那血肉模糊的背就覆上了一層新的皮,隻有從與周圍皮膚膚色不大搭的新生粉中,可以看出這裡曾留下觸目驚心的傷痕。
格桑的背包沒丢,在離開便利店前,他又把自己的背包塞得鼓鼓囊囊的,像動物遷徙一樣,兩個人組的族群也要在群居本能的指引下,踏上回程。
“踏上”是字面意義的,他們的回程,主要靠走。路邊的車子大多報廢了,有的連輪胎都被喪屍咬穿了,有一兩輛幸存的車子又少了鑰匙。這樣的情況下,金韻芝的精神控制也無法強迫一輛車自行上路。
所幸,有金韻芝在,回程并不艱險。
路過一家理發店時,金韻芝還自己把頭發剪了大半,能取人性命的發絲在他手裡又格外乖巧。厚厚的長發落了滿地,金韻芝還不滿意,又讓格桑拿推子替他推了個寸頭。
格桑剪不來什麼發型,隻能沿着頭型小心翼翼地順,最後的成品竟然還不賴,寸頭意外的适合金韻芝。金韻芝臭美的勁都上來了,他站在鏡子前欣賞了好半天,極短的發茬子壓住了他過于豔麗的眉眼,他在鏡子裡沖格桑挑眉,看上去有種野性的美。
格桑和金韻芝生活了這麼多年,早就對他的臉免疫了,他撇了撇嘴,張口就是催促:
“喂,别臭美了,快走吧,還要走好久呢。”
金韻芝揪住格桑的背包讓人坐下來:“你肚子叫得吵死了,先吃飯。”
“有嗎?我沒感覺餓。”格桑摸了摸鼻子,略感尴尬,他乖乖坐下來,又開始念起許願,“也不知道許願哥他們怎麼樣了。”
一路上不知道聽格桑念叨了多少遍,金韻芝已經煩不勝煩,他拆自熱火鍋的手停住了,控制不住陰陽怪氣起來。
“你老想着他們幹嘛?他們又沒回來救你。”
“沒辦法啊,那麼多喪屍,是人都會怕的,而且就算他們回來了也救不了我。都是秦徹那個賤人,我掉下去的時候還看到許願哥把秦徹按倒了揍。”
“那也沒見他們把秦徹扔下來陪你,要我我就把他一腳踹下來,那種禍害讓喪屍咬死了才好。”
“他們都是遵紀守法好市民,殺喪屍還行,殺人狠不下心的。”
得,都是好人,就他一個壞得沒邊兒,金韻芝白眼都要翻上天了。明明把格桑從喪屍堆裡費力撈出來的是自己,他卻老是念着别人的好。金韻芝不說話了,他把塑料袋拆得嘩嘩響,又大力把盒子拍在桌上。
“哎别放胡蘿蔔條!”格桑眼尖,蹭的一下站起來阻止。
金韻芝動作一頓,他疑惑道:“你不是隻對花生過敏嗎,為什麼不能放胡蘿蔔?”
“這東西能少吃就少吃,吃了要難受半天,你不懂你先挑出來。”
格桑嚴肅的表情讓金韻芝也緊張起來,他趕緊把胡蘿蔔條都挑出來扔到垃圾桶裡。
從前隻顧着找格桑麻煩,沒發現這小廢物事還怪多的,嘴硬又嬌氣,一點兒也不好養。
金韻芝來回翻了三四遍,見一條胡蘿蔔都沒有了,才放心地倒水加熱。為了進一步了解格桑的生活習性,他繼續發問:
“吃了哪裡會難受?”
格桑思考了一下,回答:“心裡。”
“心髒?”金韻芝挑眉,他怎麼沒聽說胡蘿蔔還能影響心髒健康。
“是心情。”
“……”金韻芝撇了撇嘴,眼皮抽筋一樣狂跳,他莫名其妙笑了一下,手卡在格桑脖頸上一頓捏。
“你不覺得嗎?煮軟的胡蘿蔔隻适合沒牙的老頭老太太,我吃了我喉嚨都刺撓。”
“這麼挑食怪不得你近視眼,以後胡蘿蔔都給你吃。”
格桑屬于中度近視,兩百米外人畜不分,離了眼鏡走道都費勁,金韻芝都怕他哪天認不清人,跟在喪屍屁股後面走了。
從前在天使之家的時候,金韻芝連家務活都沒幹過幾回,現在卻有模有樣地管起格桑的一日三餐來。雖然一路奔波,但格桑一斤肉也沒掉,反而還胖了些,在培育園裡幹活瘦下去的臉也圓潤了些。
格桑還在路邊撿了隻挂在屋檐下,瘦得隻剩皮包骨的綠鹦鹉。鹦鹉很親人,被他們喂了幾天,走到哪跟到哪,經常在格桑肩膀和腦袋上窩着。
鹦鹉被原主人訓練過,一到飯點就叫“恭喜發财你好帥”,提醒人該喂食了。格桑稀罕得不得了,還給它起名叫小綠,又把金韻芝和小綠湊一起排輩,嘴欠欠地管他叫小金。
徒步走了許久,金韻芝終于在半道上找到了一輛帶座的自行車,兩個人來回騎,終于在晚上趕回了基地。
記錄出入的守衛反複盤問了他們好幾輪,才喊人把他們往裡領。一個小隊的士兵把他們圍住了,押着他們往裡走。
“帶去7号醫療站。”
穿着防護服的工作人員在中途完成了交接。格桑的右眼皮狂跳,他的目光落在金韻芝的背上,那裡已經完全恢複了,他原本不擔心應付檢查,但現在,他的心提起來了。
格桑和金韻芝被帶到不同的地方分開隔離,連小綠也被專人帶走了。格桑被連續抽了12管血,到最後右手手臂幾乎抽不出血了,隻好又換了隻手。面容冰冷的研究員在臨走前還給他注射了藥物,格桑趴在桌子上,腦袋發暈,腦部神經時不時地抽痛,格桑想努力保持清醒,但還是不敵藥物作用,陷入了昏迷。
第二天還沒等格桑完全清醒,就有人架着他往外走,這次換了個研究員,穿着白大褂的女生走在前面,她的聲音模糊地傳到格桑耳朵裡:“格桑是嗎?别怕,放松,隻是做個例行檢查。”
格桑頭腦昏昏沉沉的,他被縛在冰冷的手術床上,直到鋒利的手術刀割開他的皮肉才徹底被疼痛喚醒,他想掙紮但全身上下隻有手指還能微微顫動。
研究員站在精密儀器後面檢測他的身體數據。
“怎麼樣?”
秦征連衣服都沒換就帶着助理來了實驗室,秦征如有實質的目光在格桑身上遊走,格桑努力轉動着眼珠子,他的餘光和秦征狂熱的視線交彙。
格桑的手指緩慢地蜷縮起來,這個人長得和秦徹非常像。
“秦所長。”研究員的聲音頓了頓,帶着些苦惱,“他的各項數據檢測結果都不太理想,化驗報告顯示他的體内并沒有攜帶病毒抗體。
研究員總結:“他隻是個普通人。”
“普通人?不可能!”
“普通人怎麼可能在喪屍潮裡活下來?”秦征臉色一僵,他一把奪過研究員手中的實驗報告快速翻看着,“該死,沒用的東西。”
秦征把報告狠狠摔在地上,他注視着格桑的目光愈發冰冷:“廢物,都是廢物。”
“給他注射X-Ⅲ-05藥劑。”
秦征撂下最後一句話,連多看一眼的興趣的沒有,他轉身就走。
“可是,所長,X-Ⅲ-05還有待完善。”研究員猛地擡頭。
“成為第一批測試者,這是他的榮幸。”秦征擺擺手快步走出實驗室,他對失敗品沒有任何耐心。
研究員的臉被口罩和帽子捂得很嚴實,全身上下隻能看見眼睛,她朝格桑投去不忍的目光,冰冷的液體被慢慢推進格桑體内,研究員冰涼的手捂住了格桑的眼睛。
“睡一覺吧。”她在表格上記錄下活體樣本01的數據。
格桑的眼睫毛不住上下顫動着,他狠狠咬住自己的舌頭,拼命想保持清醒,意識卻慢慢陷落。
“曙光計劃……新的實驗體……有自主意識……”
若有若無的談話聲在格桑耳邊響起,他的身體各處都泛起難以忍受的疼痛,格桑的眼皮微微顫動着,他的呼吸在透明面罩裡凝成白霧,他并沒有像研究員預料的那樣陷入沉睡。
他全身彌漫着燒灼的痛感,他感覺自己的手腳仿佛斷成了幾截,連呼吸都痛,生理性淚水沿着眼尾滑落,格桑的牙齒都開始打顫。
來交班的研究員突然提了一嘴“大事件”,語氣遺憾極了。
“編号0971那個異能者,本來很有希望挺過去的,淩晨兩點五十分生命體征突然消失了,本來項目可以推進的。”
“叫徐悅是嗎?那個覺醒了治愈系異能的女孩。”
“我哪記得住,也就你老叫他們名字了。不過還好跟她一起來的那幾個實驗體還算争氣,目前狀态都不錯。”
……
徐悅?徐悅?
格桑腦子裡浮現出徐悅的臉,會是他們的那個悅悅嗎?那個愛美愛笑、永遠有主見的姑娘?
不可能的,悅悅沒有異能。
格桑震悚起來,全身過電一般,他懷疑自己聽錯了,或者根本就是同名,但他無法思考了。軀體上的痛感愈演愈烈,他全身上下的肉都好像被人剜去了,緊接着腦袋也傳來近乎頭骨被撬開的抽象痛感,他的身體正在被淩遲拆解。
接班的研究員将他推回原來的禁閉室,頭頂的廣播正在播報基地守則:
全體基地成員請注意,全體基地成員請注意!研究所最新研究發現,異能者不具備抗體,是與病毒共生共存的被寄生體。請全體成員嚴格按照最新指示行動,異能者務必主動上報行蹤,完成信息登記,并前往7号醫療站隔離。
格桑仍舊控制不了自己的軀體,但他的胸膛劇烈起伏着,一整晚都沒有睡着。
“很難受嗎?我記得這個藥劑應該不會緻痛。”
冰涼的手指落在格桑皺起來的眉頭上,還是那位女研究員。
秦征又來巡視了,他站得稍遠些,這次他沒有帶助理:“藥劑有用嗎?怎麼樣?實驗體醒了嗎?”
“秦所長,01昨晚心率,血壓都有大範圍波動,在同一時間他的腦電波頻率出現了異常尖波,體溫也迅速上升,這種狀态持續了五分鐘,目前已趨于平緩,但仍未清醒,預估可能造成了腦損傷。”
“還沒清醒?試過外界刺激了嗎?和他一起來的那個實驗體在痛覺下的數據很有意思。如果晚上還沒清醒,就加大劑量,死了就換一個實驗體。”
“廢物,都是廢物。”
秦征轉過身,冰冷的目光刺向研究員,“疼痛是打開基因鎖的鑰匙,楊柳,如果你不想幹,随時可以退出曙光計劃。”
“對不起,所長,我會好好監測的。”楊柳在秦征的敲打下低下頭。
沒人注意到格桑的手指正在緩慢地收緊。
痛覺實驗。
原來,是金韻芝在痛。
秦徹秦征,蛇鼠一窩的賤貨。新仇舊恨湧上心頭,憤怒占據了格桑的大腦。
格桑猛地睜開了眼睛,藥劑壓制不住在他骨血裡發狂的暴躁。在極短的時間裡,他攥成拳頭的雙手硬生生扯斷了束縛帶,手腳都滲出血液。
檢測儀器發出尖銳的警報聲。
身體各處仍在傳來源源不斷的痛感,被憤怒裹挾的格桑卻感覺原本軟弱無力的手腳都蓄滿了力量,他脖頸上的青筋突起,情緒壓迫着他的眼睛,使他的眼白布滿了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