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長,你真沒必要送我。”芮嘉坐在副駕駛,對面駛過一輛車,射來的強光短暫地刺目後又迅速消逝。
車窗外,路燈的光影如栅欄般快速閃過,将車内切割成明暗交替的碎片。
芮嘉偏了偏頭,看向開車的人,車内儀表盤幽藍的燈光正映着對方的側臉,掃出一條冷峻的下颌線。
“不是說了麼?不要總是叫我學長,叫我池栩就行。”
車子停在紅燈前,發紅的光映在對方握着方向盤的手上,下一秒,池栩的臉完完整整地闖進了他的視線。
“我……”芮嘉有些難為情,抓着安全帶的手緊了緊。
池栩和他同是心理學專業的本科生,比他大一屆,今年大四。
他們認識于學院組織的一場講座上,當時他選了一個靠後的位置,想着簽完到就溜走,可計劃還沒開始,就已經泡了湯。
“同學,請問這裡有人嗎?”半路截胡的是一個長相跟聲音一樣溫柔的男生,笑吟吟地指了指他旁邊的座位。
芮嘉自然沒法拒絕,總不能明說自己要逃課,所以隻得别别扭扭地硬着頭皮聽完了整場講座。
池栩坐在他旁邊,起初也保持着沉默,後來偶爾也會就講座内容跟芮嘉來上幾句。
而芮嘉整場都在心不在焉,但礙于面子,隻有“嗯”“啊”的随口敷衍着,生硬到後來他自己都覺得有點對不住對方。
這幾年,他本就不擅長跟人交際。
同班的人尚且如此,更别提一面沒見過的陌生人。
他就這樣應付到了講座結束,隻想着趕緊走,卻沒想到對方卻突然跟他要聯系方式。
“交個朋友?可以嗎?”
芮嘉看着遞到面前的手機,已經顯示上了微信二維碼,自覺沒什麼退路,也就心一橫加上了好友。
反正最後也會跟列表裡的其他人一樣,空有其名。
但這次,他卻想錯了。
就在他快要忘記這個人的時候,又遇見了對方,而且還是在醫院拿藥的時候。
他得病的事,大學同學沒一個知道,池栩是第一個。
被撞破隐私的感覺不怎麼好,他把提着藥袋的手往後背了背,低着頭想趁對方不注意立馬逃走。
可是,失敗了。
那天,池栩告訴他,這個病不是什麼見不得光的事情,也不應該因為這個而自卑敏感。
可是,這些話落盡芮嘉腦子裡卻不是那麼回事。
他隻覺得對方是站着說話不腰疼。
但是,池栩有一句說的确實很對。
“你跟我是同類吧?”池栩噙着淺淺的一抹笑,語氣像潺潺的流水一樣,很平靜,聽起來很舒服。
好像這并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芮嘉知道他說的是什麼,猶豫了兩秒,點了點頭。
但那之後,他們兩人之間并沒有因為這個所謂的共同的“小秘密”而親近多少,隻不過偶爾碰到,禮貌地打個招呼。
現在想想,算上今天這次,他和池栩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根本沒到多熟的地步。
綠燈亮起的時候,後面的車按了一聲喇叭,車窗微微抖動了幾下,緊接着汽車再次動了起來。
短暫的推背感後,芮嘉聽到了風擦着玻璃的輕微聲響。
“半個月後有個校友返校日,知道嗎?”大概是注意到了他的為難,池栩随口轉了個話題。
“現在剛知道。”
車子轉了一個彎,芮嘉看到十字路口下站着一對情侶,男生把女生往懷裡摟了摟,然後很快地在對方臉頰上落下了一個蜻蜓點水的吻。
芮嘉急忙收回目光,望向了前面不斷往後退的柏油路,一側落滿了剛長出綠葉的樹的黑影。
“想去嗎?”池栩又問。
“不想。”芮嘉答得不假思索,他一貫不喜歡這種熱鬧的場合,或者說這樣熱鬧的場合也從來不歡迎他。
聞言,池栩輕輕嗤笑一聲,“你這樣容易讓我覺得我剛才問的很弱智。”
“為什麼?”芮嘉一時沒反應過來對方話裡的意思。
見他這樣,池栩也不再打馬虎眼,正了正色,但仍然噙着笑,“我想邀請你跟我一起去,可以賞個臉嗎?”
下一秒,車子恰好停在小區門口,隔着小窗,芮嘉能看到值班室的門衛大爺正戴着眼鏡,津津有味地看着電視,滿屋子都是柔和的光暈。
車裡靜了一瞬,随後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是池栩往他這邊湊了湊。
芮嘉愣了愣神,有種不詳地預感,很快地往車門一側縮了縮,裝作沒聽到的樣子,“謝謝學長,那我就先走了。”
然而,車把手拉起來的時候,車并沒有開,被池栩上了鎖。
芮嘉忽然很後悔,當時從病房出來的時候,居然稀裡糊塗地就上了對方的車。
“你是不是一直都把我想得很壞?”池栩突然說,随後撤回了身子,仰躺在了駕駛座上,手指無意識地打着方向盤。
芮嘉怔然幾秒,搖了搖頭,低聲回道,“沒有。”
“那為什麼連個朋友都不想跟我交?”
即便是現在這樣質問,池栩的語氣也仍然跟平時的溫和平靜沒有什麼兩樣,好像從來沒有什麼事情能讓他生氣或者落寞。
芮嘉又搖搖頭,但這次沒有回話。
如果換做是以前的他,跟誰都可以處成朋友,跟誰都可以有話說。
可是偏偏此刻坐在這裡的是現在的他,一個縮來縮去、畏手畏腳的膽小鬼。
池栩不過是他所躲開的人群中的某一個,并不算多特殊。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沒有了,”池栩先一步給他找好了台階,而後又誠懇地補充道,“我是真的很想跟你交朋友。”
芮嘉盯着發光的儀表盤微微一怔,腦海裡忽然又想起當年自己拉着段宋交朋友的樣子,恍惚中自言自語了一句,“真的隻是交朋友嗎?”
“什麼?”池栩停下了敲着方向盤的手,目光從擋風玻璃又落到他身上,有些錯愕。
芮嘉這才反應過來剛才自己說了什麼,登時有些難堪,恨不得立馬找個地縫鑽進去。
對方應該覺得他的想法很龌龊吧。
可這并不是對池栩說的。
“對不起,學長,剛才走神了。”芮嘉一邊掐自己一邊支吾着解釋。
“哦,這樣啊,”池栩像是松了一口氣,又貼回到了椅背上,“今年這個校友會辦得比往年都要大,邀請了很多海内外的校友,算是個豪華版的面試現場?聽别人這麼說的。不過,我現在大四,你現在大三,想想确實正好用得上……”
後面池栩又陸陸續續說了什麼,芮嘉沒心思再聽。
海内外校友……他第一個想到的是段宋。
段宋那麼優秀,肯定也會被邀請。
可是,他想這些又有什麼用?
難道為了這個就跑去現場,專門給對方添堵嗎?
但又一想到今天還沒說幾句就暈倒的事,就覺得心裡空落落的,怅然若失地狡着發痛。
“所以,你去嗎?”池栩又問,“如果你實在覺得不好意思,也可以去當志願者,聽說志願時長加的不少,反正總不算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