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這樣癱在沙發上,盯了一整夜的天花闆,但始終沒有收到對方的消息。
手機一有動靜,他就像驚弓之鳥一樣,猶豫半晌才敢拿起來點開。
然而每次都隻不過是各種無聊應用的推送消息,這時他緊繃的情緒這才能松一口氣。
可是,沒過多久,他就又忐忑不安起來。
可能要死了,煎熬幾個小時,隻剩下這一個想法徘徊在他的腦中。
天氣漸漸熱起來,甯死不屈的冷空氣終究是打了退堂鼓,不再糾纏着這裡早出晚歸的苦命人。
芮嘉再收到段宋的消息是幾天後,項目正式開始的那天,是個周三,下午剛好沒課。
對方除了他發過去的那張課表,對另一條消息似乎是置若罔聞。
【S:下午過來】
芮嘉盯着屏幕上命令式的四個字,一時出神。
他也不知道這樣的結果究竟是該滿意還是該失望。
等他步履匆匆趕到醫院時,段宋正在手術室打下手,接待他的仍然是方肖洄。
“你好像臉色不太好啊。”方肖洄皺着眉看着他,遞給他一杯熱水。
他急忙尬笑着搖搖頭,口是心非說,“沒有吧?”
“是嗎?”方肖洄聳聳肩,随即坐到他旁邊,吹了吹手中冒着熱氣的水,才又說,“那就是我想多了,不好意思啊。”
“沒事兒。”芮嘉苦笑一聲。
方肖洄點點頭,半晌才又說,“我上次才知道,原來你跟段哥認識。”
“确實是……”他低聲說,語氣有些不确定。
畢竟之前來采訪的時候,段宋對他說“他們不熟”。
“怪不得……”方肖洄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語調托得很長。
“什麼怪不得?”芮嘉有些疑惑。
“怪不得段哥看你的眼神那麼奇怪。”
“怎……怎麼說?”芮嘉心裡湧上一股說不明白的感覺,但還是硬着頭皮接上話。
方肖洄将腿伸長,很自然地交疊在一起,看向他繼續說,“說不清楚,但感覺每次見完你,他好像總是心情不太好,上次從活動回來,他還找我要煙來着。”
芮嘉以為方肖洄說的活動是上次聚會,聞言沉默了半晌,垂下頭,“他……什麼時候開始的……”
“什麼?”
“吸煙……”
什麼時候開始的。
“吸煙麼?”方肖洄搖搖頭,沒察覺到他的情緒,尬笑着撓了撓頭,“我也不知道,我跟段哥認識還不到一個月。”
難言的苦澀如細長綿延的暗綠色藤蔓一樣,一點一點地纏上心髒,壓迫之下泵出的血液,卻是涼的,涼意直貫他的全身。
他覺得心疼。
初中的時候,因為吸煙這件事,他跟段宋鬧了場不愉快,當時的段宋義正言辭地站在反對的那一方。
偏偏那時的他也正不可避免地處于青春叛逆期,沒像之前那樣立即服軟,因此導緻那次冷戰持續了一個星期。
雖然最後還是他先低了頭,想了個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法,才勉強和好。
但是,後來每每想到對方斥責他時的樣子,他仍然覺得有些後怕。
可現在……
段宋也學會了吸煙……
他希望是這一個月才開始,可又清清楚楚地知道這根本不可能。
一年,兩年……還是這四年多都有……
他不敢想,也害怕想。
“你怎麼了,是又不舒服了嗎?”方肖洄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擰着眉問。
他的臉色旋即恢複如常,不動聲色地笑了笑,“沒有,挺好的。”
“那就好,”方肖洄臉上這才又露出喜色,而後忽然又想起什麼,笑着說,“不過說來也挺巧的,雖然隻見過你三次,但是好像每次你狀态都不太好。”
芮嘉擡起頭,意識到不對勁,苦笑着反駁說,“不是兩次麼?”
采訪一次,聚會一次。
“怎麼會,就是三次,”方肖洄固執着說,“第一次見你,你還暈倒了。”
暈倒……是心理宣講活動那天,他忽然想起來當時台上确實是缺了兩個座位,但是當時他低血糖,滿腦子隻有段宋,并沒注意另一個座位什麼時候上了人。
但他不太确定自己的猜測對不對,于是又問,“心理宣講活動那天,你也來了嗎?”
“對啊,剛到你就暈倒了,”方肖洄說着,又忽然轉了話題,“對,那天還是段哥他……”
話說到一半,辦公室的門倏地吱呀一聲,打斷了兩人。
段宋仍然穿着白大褂,進門時目光在他身上幾不可察地停了停,又轉到方肖洄身上,語調一如既往地沒有波瀾,“劉副主任找你。”
方肖洄立馬變了剛才談笑風生的表情,站起來,不安地确認道,“找我?真的?段哥,你可别騙我啊?”
芮嘉緊跟着也站起來,緊了緊抓着紙杯的手,看到段宋擰了擰眉。
好像确實心情不怎麼好,似乎很煩躁。
“你覺得我有那閑工夫騙你?”段宋不耐煩地說。
方肖洄很識趣,轉頭湊到芮嘉面前,表情很難看,“我早就覺得他看我不順眼了,他不會是想把我開了吧?”
“不會的,”芮嘉收回目光,勉強笑笑,算是安慰他,低聲說,“可能是好事。”
“還是你會安慰人,”說罷,方肖洄轉頭瞥了一眼冷着臉的某人,又湊到芮嘉耳邊小聲說,“不像某人。”
芮嘉急忙後退一步,一個沒注意,杯中的水灑到了穿的白襯衣上,洇濕出半個拳頭大的水漬,透出一塊肉色的皮膚。
“怎麼回事,有紙嗎?”方肖洄匆忙掏着衣兜,卻發覺自己沒帶紙,又往辦公桌上看。
段宋卻又不耐煩地催促他一句,“你還不去?”
聞言,芮嘉禮貌地搖了搖頭,對他說,“沒關系,水而已,等會兒就幹了,你快走吧。”
“好吧。”方肖洄不敢得罪劉峰博,隻得急忙出了辦公室,卻連門也忘了關。
但偏偏房間裡的空氣卻像是突然逼塞了起來,讓人心底莫名地發慌。
塵封的記憶忽然從狹窄的罅隙中逃逸出來,芮嘉有些不自然地滾了滾喉嚨。
擡眼間,發現段宋正盯着襯衫上的那團水漬,難得的怔了一瞬。
明明是很普通不過的白襯衫,可是隻有他們兩個人知道這件東西背後,承載的記憶是多麼的沉重。
但都心照不宣。
他承認,今天選擇穿白襯衫确是出于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