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到如今地步,她更要緊咬牙關,堅持先前的假身份。
如果他再想占便宜,她就跟他拼命。
她不能自亂陣腳!
孟燦雲用袖子在眼睛上覆了半晌,再度擡眼,已不見方才的驚惶無措。
“如果還是問我的身份,我的回答不變。”她的聲音有一絲沙啞,卻不卑不亢。
索靖山看着她那雙被淚水洗過的眸子,不由想到兩顆浸水琉璃,流轉間涼涼潤潤,似在他心房滑過一道水痕,沁入他心底最堅硬的地方。
“何子珠前天找過你?”
他不自覺放軟語氣,沒有再追問她的身份。
孟燦雲去看他,煙霧缭繞,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明白,他暫時放過她了。
“是的。”
“找你做什麼?”
孟燦雲腦海裡浮現出一張嬌媚臉袋。
沉吟半晌,她看了一眼門口的田方水。
“她來告訴我,田道長是我阿爸。”
何子珠的拜訪并不友好,她的來意歸納起來就是仗勢羞辱、套話不成、威脅恐吓。
若要孟燦雲挑一個自認為最有價值的信息,便是田方水是她爹的傳聞了。
那天何子珠離開後,她試探過田方水,散播謠言的人不是他。
事後細細思索,她作為籍籍無名的小人物,能得到市區軍界高層人物的注意,且讓他們對自己“私生女”的身份确信無疑,或許離不開面前這個男人的功勞。
她擡頭看向索靖山,觀察他的反應。
門外的田方水突然跳腳:“福生無量天尊!這是哪裡的謠言,瞎說,瞎說哩!”他嘴裡叨叨念着“逆天不敬”“折辱道門”“憑添口業必受災禍”……誠惶誠恐,快要哭出來。
索靖山卻嘴角一勾,對她笑了:“你有什麼想法?”
孟燦雲從他的笑容裡捕捉到一絲深意,心下恍然——
他真的是謠言的始作俑者。
一位擱在21世紀會被算作是流浪漢式的人物,搖身一變成了她的“父親”……想象田方水拉住她叫“女兒”的畫面,她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但她知道,索靖山并不是閑得無聊,故意捉弄她和田方水。
她是從戲班逃出來的“賊”,目前仍是“戴罪之身”。
田方水的“女兒 ”,比“戲子”和“賊”更加合情、合理,掩蓋了她漏洞百出的過往。
他更像是給她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
“感謝您寬宏大量,赦免我的罪。”
或許這個男人突然大發慈悲,動了恻隐之心,也或者是上次交易的金條打動了他。
直覺告訴她,索靖山決定放她一馬。
索靖山執煙的手一頓,似乎有些意外。
田方水的“女兒”這個身份,是打官司時何子淩給他的靈感,原本是為了混淆視聽,保護她的真實信息。
也确實有放過她的意思。
何子珠與她第一次見面的細節,他多少知道一些。
他以為,她對新身份是不滿意的。
卻沒有想到她會猜對他的用意。
“你倒是什麼都看透了。”他淡然一笑。
孟燦雲禮貌颔首:“謝謝您。”她記起索靖山不收口頭道謝的規矩,繼續道,“作為回報,我想向您提供一條有關經卷交易的重要線索。”
她頓了頓:“上次您調查的經卷賣主,是教育廳的人。教育廳裡有内鬼。您這次交過去的剩餘經卷會被他們販賣到海外。然後他們可能會對軍政府倒打一耙。”
她原本想用這個消息,換一份鳴沙窟壁畫師的工作。
不過成為田方水的“女兒”,一樣可以受軍政府的庇護以及留在鳴沙窟。
結果是一樣的。
索靖山默了一下,似乎有些震驚。
“你從哪裡得來的消息?”過了半晌,他才問道。
孟燦雲不說話。
“是培柔女校的那個畫匠告訴你的?”
孟燦雲還是不做聲。
索靖山吐出煙圈,突然笑道:“你跟他學了幾天手藝,倒是很信任他。”他丢了手裡燃盡的煙頭,用腳踩滅。
“邱良原本是教育廳的人,被教育廳開除後才去的培柔女校。他的這番言論難免夾雜個人恩怨。你的話我持保留意見,以後叫他有什麼想法直接找我說。”
他完全不信。
說到這裡,他的視線又轉移到旅行包上,眼神倏然變得凝重。
“孟燦雲,目前我最想要的回報,不是金條、欠條或者教育廳内鬼。”他轉頭看她,目光熾熱,“你知道我要什麼。”
從雅沛園回來,他開始調查她的身份。
全國1036家戲班挨個查了一遍。
結果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他覺着她的膽子不是一般的大,因她這份不知天高地厚的勇氣,他打算由她演着,時間久了不怕她不露底。
他原本沒想治她的罪,甚至好心給她編排了一個身份。
不料今天在上清宮搜查經卷,竟搜出了一些十分離譜的東西。
那些東西處處顯露着神秘和詭異,甚至莫名惹怒了他。
他習慣放線釣魚,威逼利誘,徐徐圖之。
這是他第一次失控。
她很倔強,對待倔強的人,他向來很有辦法。
但不知為何,他不想對她用那些手段。
他知道,經過這一次,她會更加小心謹慎。
不過沒關系,他願意再多給她耐心。
“我等你的答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