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别吳龍,孟燦雲叫了一輛黃包車趕至雅沛園。
胡老闆認得她,聽她來找餘青雁,忙恭敬将她請入裡面。
“孟小姐少坐片刻,我這就去傳話。”
孟燦雲點點頭,在一樓邊廂找了個位置坐下。
今天的雅沛園空落落的,與那天晚上的熱鬧場面形成鮮明對比,看起來頗為冷清。
樓上走下兩個打雜的夥計,一人手裡拿根笤帚,從回廊掃灑過來。
“少說也過了一個鐘點,竟還打得這樣火熱!太沒臉沒皮了些。”
“噓,那裡頭是誰?容你亂嚼舌根!”
“咱就見不慣他的浪蕩!”
“幹你什麼事!眼下全靠餘老闆撐着,不弄他高興,還有你我的飯吃?”
兩人交頭接耳,還未注意到孟燦雲,及至掃到跟前,才發現樓裡居然還坐着一人,遂慌慌張張點個頭,閉嘴再不吱聲。
孟燦雲并未在意他們的聊天内容,靜坐着,一面斟酌五十塊洋錢的去處。
忽然頭頂一間廂房發出“咚”一聲巨響,緊跟着一頓哐哐當當,像是誰掀翻桌子,正在大動幹戈。
她不由站起來,往頭頂張望。
這時胡老闆匆匆折轉來回話:“孟小姐,餘老闆眼下有些不方便。您要是趕時間,不如将事體托于我,免了您在這兒苦等。” 他臉上露出一絲尴尬,又往頭頂瞄了一眼。
頭頂木闆的隔音效果不太好,隐約能聽見兩個男人的調笑聲。
孟燦雲頓時就明白了。
她做事喜歡親力親為,原本打算親自把信交給餘青雁。
但眼下她還有要緊的事做,沒時間耗在這裡。
信的内容言麟之讓她看過,僅僅是一句報平安的話。算不得什麼機密。
于是她猶豫一下,把信遞給胡老闆:“那就麻煩您替我轉交給餘先生。”
胡老闆連聲應是,小心把信收好。
孟燦雲要離開,卻見胡老闆站在原地搓着手,神情期期艾艾,不由問:“胡老闆您還有事?”
胡老闆掀了掀眼皮,小聲問道:“孟小姐,您是少帥身邊的人,可知曉言老闆傷得重不重?”
他們一早接到消息,說言麟之雖被救出來,人卻受了傷,要在督軍府靜養一段時間。
當時他們就吓壞了。
言麟之現下是戲園的搖錢樹,天天排了他的戲,戲票都賣到月底最後一場。
如果不能回來唱戲,每天的損失且不去計算,光退回之前預售的票款就有五萬大洋。
簡直捏着戲園的命脈。
胡老闆歎道:“少帥既說人沒事,咱也不敢亂問。但終歸沒見着活人,一顆心還是愁煞了。隻懇請孟小姐透露點風聲,也好叫我們安心。”
孟燦雲見他已得知言麟之的下落,且又說得凄切,便把言麟之的情形說了個大概。
胡老闆聽罷,這才轉憂為喜,連連拱手道謝,又将她恭敬送出去。
*
曆史上的沙城位處西北,因地理位置的關系,其發展不及上海、漢口等大都會,倒也顯得幾分落後和落寞。
但是這裡的沙城,景象卻大大不同。
沿路各式洋行商鋪,賣米的、賣油的應有盡有。修建的百貨公司和飯店已有現代建築的影子,招牌上各國語言文字混入濃烈的殖民氣息。路中央電車悠悠,私家車和馬車互不相讓,行人熙熙攘攘,大都是時髦摩登的青年男女。一派繁榮氣象。
孟燦雲走進一家衣鋪,選了一身時興的衣飾。
換好裝束,她又在隔壁洋行買了一把最鋒利的軍用匕首放入手提袋内。
之後,她打聽到沙城最大的賭場,便雇了輛黃包車趕往那裡。
紅寶賭台正式名稱為“紅寶俱樂部”,原本是由馬奇芳和幾個流氓潘流、王齊等人合資開設的,專供沙城政要富商玩樂,是沙城四大賭窟之首。馬奇芳倒台後,紅寶賭台被勒令停業,後經協調,以每月進項的百分之三十向政府繳費,才得以繼續營業。
孟燦雲下車付錢,多給了五角的小費,小車夫感激涕零:“多謝小姐!望您場場好手氣,勝賭好運!”
孟燦雲笑道:“場場都赢,可能就沒命從裡面出來了。小師傅,你要是願意,幫我放半小時的風,算你十塊大洋怎麼樣?”
小車夫瞧她非富即貴,出手大方,料定她不是騙人。心裡琢磨:半小時換十塊,夠抵他五天的工錢,此外還能歇歇腳,再惬意不過。便喜滋滋應下來。
紅寶賭台是富人俱樂部,準确地說,是一幫老爺們的娛樂場所,鮮少有女士入内。
可若來了女士,賭場是沒有一個人敢阻攔的。
以前馬督軍的七姨太因為進賭場被攔在門外,當場開槍射殺了兩名阿三,之後還掀起一場“文明主婦應嚴守家财,抵制丈夫竊财賭博”的全國性運動,令全國□□業深受重創。
這事以後,賭場對于女子大大地恭維起來。
所以,守門的兩個紅頭阿三縱然看見孟燦雲是從黃包車上走下來的,也不敢多問一個字,早已畢恭畢敬地拉開大門迎她入内。
賭場很大,少說有三十桌,二樓三樓還有。内部氛圍很好,窗明幾淨,沒有烏煙瘴氣。賭客也都光鮮體面,一場下來總是細聲交談,輸赢之間不動聲色。
這裡的玩法很多,有大小台、輪盤、牌九和番排,賭勝的最少可獲得三十倍回報,最高則有六十倍,玩得都很大。
孟燦雲将五十枚洋錢全部換成籌碼币,留心觀摩了幾桌的戰況。
她發現有一桌的賭客流動性很大,基本上玩一兩局就離開,押注的金額可大可小,莊家勝的次數也比較科學,像是專供“不太闊氣”的賭客過手瘾的。
她在旁邊看了十來分鐘,發現押注總額較小的,莊家必輸。較大些的,莊家輸赢的次數則不固定。
她還特别留意了莊家肢體語言上的細節,隻要他搖骰子時小指頭微微翹起,開蓋的就是小點數。
孟燦雲按照自己的猜想,在心裡拟投兩局得勝後,便在一場小賭局中把籌碼全部押出去。
莊家的小指又幾不可聞地抖了抖,她便壓了大。
果不其然,她赢了。
一下子赢回一千五百塊大洋。
因為數額小,旁人并沒有特别注意她,于是她便放手開始。
隻壓小局,每次五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