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燦雲察覺到他陡然傷感的語氣,偷偷掃了他一眼。大概是酒精的緣故,他的眼神不再那麼銳利,憂傷為他平添幾分溫柔,倒叫人不忍和心虛起來。
“對不起。我也是才知道,她是您的妹妹。”
“啪”——一個信封被扔在桌子上。
裡面有一沓資料和幾張照片。照片拍攝的是一次槍殺案後的現場,而資料上記錄的,正是這次槍殺案——白哥幫9·12計劃始末。
“那天秋高氣爽,與平常實在沒有什麼不同。我與督軍行程有變,便将車借給她趕去參加城南的畫展。”索靖山輕輕吐出一口煙,記憶也随之飄遠。
“出事前幾日,我得到過白哥幫的風聲。可惜那時候我忙着籌款,自以為他們又是小打小鬧不足為慮。所以并未在意。誰成想,就此釀成大錯。”
焰火燒至煙蒂,他的手微微一抖,顯露出措手不及的張惶。僅僅一瞬,他便将煙頭摁滅,帶着憤怒的決絕。
“他們發現車裡的人不是我和督軍,卻仍然沒有收手。他們像瘋狗一樣追着她,逼她從疾馳的車上跳下來,逼她尖叫、呼救,用恐懼折磨她,直至她跌倒、中彈,流盡最後一滴血。”
一字一句,像針錐紮入心肉。
孟燦雲瞥見照片中倒在血泊裡的女孩,她渾身是血,眼睛卻睜得大大的,映滿恐懼。
她感覺自己的呼吸也因這過分沉重的悲傷而凝滞。
“她從小就喜歡畫畫,長大了對壁畫更是癡迷。當初拿下沙城,她就嚷着要以修複鳴沙窟作為她學術研究的課題。她非常喜歡那些壁畫、雕像,不準我們賣卷子、不準我們建窟,為這事,她總是與督軍争吵。”說到這裡,索靖山笑了一下,流露出寵溺神色。
“督軍府需要錢,沒辦法維護她的願望。她生氣,公開登報指責我們,要與督軍府決裂。”
“出事前,她才與我吵了一架,為經卷賣給教育廳籌措鐵路修築款的事。”
他嘲諷地笑了,直接拿起酒瓶喝起來。
殒于花樣年紀,本身就足以令人惋惜。何況還是死于非命。
她有顯赫的身份,美麗的容貌,率真的性格和獨特的才情。
她理想遠大,上進、好學,為藝術奮不顧身。
品拟飛仙,情殊流俗。她大概會是沙城最尊貴的小姐。
如果她還活着。
孟燦雲靜靜聽着,從這個冷酷軍閥身上感受到一股無力的悲傷。
“白哥幫欠下的血債,我必會一一讨回。”索靖山頓了頓,忽然朝她靠近,“所以孟小姐,别跟言麟之走得太近,以免我誤傷了你。”
孟燦雲因他的迫近不由往後傾斜身子。酒氣熏人,也将她的臉頰熏得發燙。
“您是說,言老闆是白哥幫的人?”她猛然意識到這一點。
索靖山眯了眯眼睛,目露鋒芒。
“他原名張青,是馬其芳的死士,白哥幫的核心成員之一。”
張青自幼在戲班學藝,因姐姐張紅嫁給了馬其芳的部下而一度聞名馬氏高層。後來馬奇芳倒台,才改名為“言麟之”。并借戲子身份,為馬氏東山再起四處謀劃。
“張青很狡猾,督軍府與他周旋大半年也未曾引他現身一次。若不是那個孩子,恐怕我還沒這麼快抓到他。”
原來,那日言麟之在雅沛園的主動接近,全是因為他得知督軍府留下了張紅的孩子,他的外甥——虎子。
孟燦雲唏噓不已。同時後悔不疊:她差點因為自己的“心軟”,跑到督軍府的敵對陣營,将自己置身險境。
她猶豫着是否要在此時表态,解釋自己的不知情,嚴明自己站定督軍府的立場。剛要開口,索靖山卻拿出索秋棠的那張人像照片。
“說起來,我還得感謝你。是你幫我找到了仇人。”索靖山明亮的眼睛定定望着她,然後捉住她的一隻手,将照片放在她掌心。
“但是我也希望,你們都能尊重我的妹妹。”
孟燦雲看向照片中的少女,看她溫婉笑容,這一刻,忽然羨慕她有一個好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