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小吉三郎參加此次文藝會的目的,名義上是應教育廳的邀請,以學者身份促進華、日文化交流;實際上,他想故技重施,繼續從鳴沙窟盜騙寶物。
這次文藝會議的主題,是研讨鳴沙窟最後一批經卷該如何安置的問題。
小吉三郎希望将這批經卷運往日本,美其名曰保護經卷,團結華、日關系。
但是與會者都是帶着自己的立場而來,不僅教育廳、文藝保護促進會暗藏私心,就連從不過問财政和軍事之外事務的北方政府,也派來一名代表,隻為穩妥護送經卷北上。
競争者衆,小吉三郎的勝算并不大。這也是他能順利赴會,卻依舊神色陰郁的原因。
孟燦雲瞥了一眼埋頭疾走的小吉三郎,放慢腳步。
“小吉先生,非常榮幸能認識您!可否向您請教一個問題?”
沉思中的小吉三郎聽見孟燦雲與他講話,油亮的眉毛動了動,立即換上一副禮貌的表情:“當然可以,請說。”
孟燦雲道:“請問,您對于帶走經卷,是否有十足的把握?”
“什麼?”小吉三郎吃了一驚,不太确定地看向她,“孟小姐在說什麼?”
他不明白自己的私人目的怎麼會被一個外人看穿。
孟燦雲故作沉吟,半晌歎道:“不瞞小吉先生,作為佛窟文化的維護者,我一直對鳴沙窟文物在沙城的遭遇深感痛惜。督軍府看護不當,教育廳動機不純,文物在當今華國隻有被損毀的命運。所幸我了解到您這樣一位華日文化大使!聽聞您之前從鳴沙窟帶走的文物在日本都得到很好的保護,所以我非常渴望您這次也能出手相助,挽救鳴沙窟最後的明珠!”
“孟小姐的意思,希望我帶走經卷?”
“對。”
小吉三郎驚歎不已,大概沒有料到能在今天遇見一個如此支持“經卷外流”的年輕人。他轉動眼珠,再次審視面前這個華國姑娘,似乎想從她臉上看出什麼陰謀或者破綻。
然而她目光熱切,表情真摯,全無虛假谄媚的痕迹。
回味她剛才一番懇切言辭,的确像是一個文化狂熱者的心聲。
這不由令他記起去年“購買”第一批經卷的場景:僅僅用一個假教徒的身份,就騙得鳴沙窟那個愚昧道士心甘情願交出600多捆經卷。
他當時表演出來的“虔誠”,大抵就是現在從孟燦雲身上看到的樣子。
場景再現,何其相似!
一瞬間,他有種必将成功的錯覺,不自覺膨脹起來,終于袒露了此行隐蔽的目的。
“孟小姐真是獨具慧眼!您說的不錯,經卷去到日本會得到更妥當的安置、更充分的研究,甚至還能将華國優秀的傳統文化在世界各地發揚光大,百利而無一害!然而,您也瞧見,送出經卷的困難很多,政府、軍方、民間,都是阻力。憑我一個人的力量,是很難辦到的。”
孟燦雲聽他這樣僞善地吹噓,心裡冷嗤一聲。面上卻不露聲色,繼續道:“隻要您願意,我會幫助您解決這些困難。”
“您有好辦法?”
“辦法倒是有一個,但是在這之前,我需要向您打聽一個消息。”
“請說。”
孟燦雲頓了頓,“上個月在東京招提寺展出了一批文物,裡面有一張非常罕見的唐五代金泥寫經殘片,據說就是您從鳴沙窟帶過去的。是真的嗎?”
去年,小吉三郎從鳴沙窟帶回大量經卷後,并沒有在日本文藝界引起任何波瀾。整個文物流入就像冰融入海裡一樣悄無聲息。
為了尋找線索,孟燦雲查閱大量資料,直到在上個月的《文藝界》報刊上,看見東京招提寺展覽的新聞,才讓她捕捉到蛛絲馬迹。
金泥寫經,金泥經文,銀泥界邊,不僅泥金碧紙極為罕見,其寫經的書法也具有很高的藝術性,是唐五代時期佛教信仰興盛的最奢華代表,也是研究五代民間書法的寶貴資料。
如此珍貴的殘片,是孟燦雲在整理經卷時才知曉的。并且她還知道,金泥殘片僅存于鳴沙窟。
如果東京招提寺出現了金泥殘片,那麼小吉三郎帶回的那批經卷,很可能就在招提寺。
小吉三郎點點頭:“是的。它确實是我從鳴沙窟帶出去的。不過,您問這個做什麼呢?”
見他承認,孟燦雲終于放了心。
“小吉先生,我想告訴您,這一批經卷裡也有一張金泥寫經殘片。”她看見小吉三郎的眼神閃了閃,露出貪婪神色,不由心中冷笑,“如果我們以招提寺希望展出完整金泥寫經為借口,向教育廳‘借用’這批經卷,相信我們的困難自會迎刃而解。”
“借用?”小吉三郎眉毛一提,旋即又搖頭,“你們的教育廳非常機警,不會輕易答應的。”
“如果我們支付借用費呢?”孟燦雲繼續道,“錢款到位,而且隻是‘借用’,缺錢的教育廳沒有理由不答應。”
小吉三郎沉默了,似乎有些動搖。
正待詢問借用費的問題,旁邊一扇門突然被拉開,一個身影失魂落魄走出來,恰好與端酒而過的侍應生撞了滿懷。
叮叮哐哐——
紅酒灑了一地,倒在紅色酒泊中的人,正是消失許久的明淑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