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因,你的手機怎麼一直關着?”阿媽咳了幾聲,沈家院子裡有風吹過,越發凸顯出她那邊的寂靜,“你是不是遇上什麼事了?”
她總不能說是因為在躲尤敬,所以不想開機。
“沒有,我忙起來總是會忘。”葉元因坐在秋海棠樹下的長椅上,道:“我很好,媽媽你别胡思亂想。”
阿媽放下心來,又說:“我新燒了一窯黑陶,挑着好的給孫老師送過去吧。我們不能不感恩。”
孫老師是尤敬的母親,是她本科階段的美術理論學教授,曾經也是自己的學費資助人。父親去世後,母親僅靠一點手工活掙錢,沒有能力再支付她高昂的學習費用,總是對伸出援手的人念念不忘。
隻是,她無法告訴辛勞的媽媽,她每一窯帶着誠意和汗水的黑陶,大多數時候都會被孫教授轉送給幫傭的阿姨或者直接扔掉。
“知道了,媽媽,你寄過來,我會去送。”
“人家對我們這麼好,不該忘了人家。”
“嗯。”
電話裡聽着女兒興緻不高,阿媽斟酌了半晌,卻還是小心翼翼問:“阿因,聽着你聲音不對,你真的沒事嗎?”
“真沒事。”葉元因紅着眼眶笑了,“媽媽你要按時吃藥,需要什麼及時告訴我。”
“知道啦,”母親在那頭,看着天井裡陰沉的天色,柔聲道:“要是在那邊生活太累了,就回家來,我們兩個不管怎樣都能活下去的。”
她嘴巴扁一扁,珠子似的眼淚無聲墜落。
沈積安站在花木扶疏的不遠處看着,突然心生内疚。
阿媽又擡頭看一眼牆上挂着的老式電子表,勉力支撐起沉重的身體,道:“不早了,趕緊去休息吧。”
“好。”葉元因努力壓抑着自己的哭腔,悶聲悶氣跟她道了别。
沈積安正準備從遮擋身形的花木後走出,卻發現姑姑沈連星從另一側小道也找過來了,他暫時緩住了腳步。
葉元因起身,恭敬喊人,“姑姑。”
沈連星從鼻子裡擠出個“哼”,本就是來找茬的,此刻見她眼睛紅着,一副我見猶憐的樣子,更是怒火滔天,“你哭什麼哭?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欺負了你,你怎麼這麼有心機?”
“不是——”
“你閉嘴!”沈連星不聽解釋,無禮打斷她,怒道:“不滿意也給我憋着!這裡沒有你說話的餘地。”
葉元因緊握的手心洩露了太多情緒,在腕動脈歡暢的搏動中,她終于還是忍下了。
但沈連星不會放過她,人們從來不會為惡毒的話語辦護照,所以她總在自己的地盤上被傷得體無完膚。
“我剛才不是說過嗎?如果你拿不住沈積安的心,就騙走他的錢。窮,就要有個窮的樣子!這種時候了,還要什麼臉呐!不要白白給人家睡一場,結果什麼都拿不到!你好好想想,不如就跟我合作好了。你也知道,我看他不爽很久了。”
沈積安在等她的回答。
葉元因得體的笑了笑,她發聲的時候,從小習慣使然,尾音輕軟,不夠清晰堅定,會讓人誤以為她對待人和事界限模糊。
不過,事實顯然不是那樣的。
“姑姑,有一筆賬,我給您算一算。”
“2017年,公公創立了‘攜手同行’基金會,我是第一批受到資助出國讀研的學生。2020年初,為了遏制疫情發展,沈氏集團旗下的商場基本都處在關閉狀态。當年3月,公公讓我作為集團資助的學生代表去鄉村當志願者,下旬他來看望我,當場決定為12所學校捐贈兩千萬物資。4月1日,公公分管的購物中心重新營業,銷售額漲了10倍都不止。”
後來沈積安的父親去世,姑姑接管了他手中的購物中心。
葉元因又道:“當你帶着全家人躲病不出的時候,是我穿梭在每一個可能被感染的地方,為了你們家的企業在奔命。就憑這一點,你沒有資格否定我。這是第一點。”
沈連星微張着嘴巴,為她的出言不遜感到不可置信。
葉元因繼續道:“我肯這樣做,不是為了你們家任何一個人,更不是圖謀沈積安的錢。”
“我爸爸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我之所以這麼做,是為了報答當我因為缺錢而沒法繼續研究生學業時,肯溫暖向我伸出援手的沈伯伯。我爸爸還說,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沒錯,我是很窮,可是姑姑,富有的你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讓我感到羞恥。”
“你?!你是不是瘋了!沒教養的丫頭!”
沈連星憤怒擡手,那勢若萬鈞的力道被沈積安給截住了。
他毫無溫度的眼眸看過來,裡面泛着冷峻的不齒和難堪,“姑姑,别再繼續丢沈家的人了!”
沈連星抽手,用盡全力給了他一巴掌。
“啊——住手住手!”一臉純良的沈沛安急匆匆跑過來,面有難色:“爺爺讓姑姑和大哥都過來。還有——大嫂,讓你也來呢。”
葉元因轉頭,看見花園甬道的盡頭處,爺爺硬朗的身影與他們背道而馳。
她擔心的眼神輕輕落在沈積安臉上。
“沒事,走吧。”他難得說一句寬心的話,将她讓到前面,自己隔開了她與姑姑之間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