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沛安在前面引路,四人走進花房。
溫暖的玻璃房子裡放了張床榻,矮桌擱置的爐子上煨了壺熱奶。
奶奶已經起來了,坐在塌側,帶着老花鏡,隔很遠距離在看一本書。爺爺坐在另一側,憋一肚子氣,像把沸騰的茶壺。
老太爺終于發話,忍着怒火說:“連星,你給積安的媳婦道個歉。”
沈連星臉色大變,“爸,你是不是老糊塗了?你在讓誰道歉?”
“讓你道歉!廢話那麼多!”
沈連星知道老頭脾氣死倔,手腕又硬,在這個家裡具有無上的權威。她連忙轉頭跟老太太求情,“媽,你也不管管我爸?我是長輩,怎麼能給個小輩道歉?何況她還是個外人!要是傳出去了,我以後還怎麼在家裡做人?”
老太太搖頭,說:“真蠢。”
“媽,你怎麼能這麼說我?!”沈連星耷拉着嘴角,五十歲的人了,遇見事還要耍賴哭鼻子。
老太太看向沈積安,息事甯人道:“老大,你代你媳婦給你姑姑道個歉,這事就算了了。”
“不行!”沈連星蠻橫道,“怎麼能這麼便宜他們?”
“不願意?”老太太柔中帶剛說一句,“那你就道歉。”
“媽——”沈連星跺腳,“連你都欺負我——”
沈積安不想再胡攪蠻纏,便依着老太太的建議照做。沈連星得了便宜,不屑哼一聲,唯恐父母再逼她,趕忙轉身離開。
老太太恨鐵不成鋼地說:“這一家子的人,一個一個,不知道怎麼都養的這樣蠢!”
她向葉元因伸出手,和藹道:“好孩子,隻有你最懂事。來,坐在我身邊。”
葉元因無故受寵,坐過去,下一句話卻又讓她心驚。
“看看這個姑娘,漂亮不漂亮?”
她伸頭,是個明星,最近特别火,不明所以地說:“很漂亮。”
爺爺拍着桌子沖沈積安喊,“你四叔做下的混賬事你知道不知道?”
沈積安站在對面,不為所動地問:“什麼事?”
老太爺氣道:“我那幫老朋友,除了我,誰沒跟她睡過?連她怎麼叫|床都一清二楚。現在你四叔居然要跟這麼個人結婚!婊|子一個,還想進我沈家的門,除非我死!”
雖然不幹己事,但這樣說一位女性,總歸讓人難堪。葉元因的面色并不好看。
奶奶眼觀六路,察覺出不妥,拿起那把藍中帶青的七寶琉璃壺,給她倒牛奶,“晚上喝一點,好睡覺。”
她接過壺,倒完後把杯子放在奶奶手邊。自己又倒一杯,擱在手邊卻沒動。老太太看在眼裡,微閉着眼睛笑了笑,心想雖然家世差了點,教養也不足,但好在是個心裡能盛得下别人的孩子。
“喝吧。”她端起杯子淺抿了一口,勸自己的丈夫:“不要再死呀活的了,做叔叔的私事,他一個當侄子的怎麼管得了。”
爺爺望着沈積安,拍着桌子問:“你為什麼不答話?你爸爸死了,你就要跟我離心了?”
“沒有的事,”他開口,事不關己地說:“我确實管不了。”
老太爺的目光轉向葉元因,問沈積安:“你媳婦不是學的人文關懷類科目嗎?你四叔心裡有病,先去給他治一治。反正剛畢業,也沒其他心儀的崗位,不如先為沈氏效力。下周就來上班吧。”
沈積安正要拒絕,爺爺利劍一般的目光刺過來,說:“沈家的人,沒有隻享受權利,不盡義務的。”
沈積安想,她享受到什麼權利?連一件衣服都買不起。
爺爺看出他的倨傲,使出殺手锏:“她不來,你就要回來!怎麼樣,是你來還是她來?”
這是在逼他。
葉元因望着他,悄悄搖了搖頭,似是在勸解。“爺爺,我可以。”
沈積安硬忍下一口氣,話中的堅決毫無轉圜餘地,“就半年。”
爺爺冷笑,“怎麼?你還有異心?”
“我跟您是一條心。”沈積安波瀾不驚地的眼眸看向葉元因,說:“我們新婚。集團裡的事太烏糟,影響胎教。您難道不想四世同堂?”
爺爺的臉色,終于雲開霧散,“倒也是,這個說法我同意。”
葉元因低下頭,像煮沸的茶壺,哨子般又叫又冒熱氣。
奶奶見事情都已解決,笑着說:“不早了,讓他們去休息。新婚嘛,總有許多事情要做。”
*
西廂是沈華峰以前在住,自他去世,沈積安回來,順理成章也會住在這裡。
與他共處一室,葉元因總是别扭,好在屋裡還有一張貴妃榻。
她自動說:“我可以睡在這裡。”
“睡什麼睡?”沈積安沒好氣地說:“知道你應了什麼事嗎?龍潭虎穴也敢闖,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一群壞人,把你吃得骨頭都不剩。”
葉元因卻溫厚笑了,“難為你在這種環境裡長這麼大。”
沈積安一愣,想不到她會這樣答。小門小戶的女孩子,家裡百般寵溺,心太軟,一點小事就同情心泛濫。不像他們家,唯一不缺的就是孩子。
他搖頭,隻覺眼前人莫名其妙。“真傻。”
葉元因不服氣,“你奶奶還說我最像她。”
“那是為了讓你賣命,人家哄你的話。這樣看來就更傻了。”
“喂!”她氣鼓鼓一臉不滿。
沈積安不再理她,偏了偏頭說:“進去睡,床讓給你。”
“你會這麼好心?明明下午還發脾氣。”
她就這麼直接戳穿,真是有失體面。沈積安本不欲跟她多言,想一想又覺得不能助長她的氣焰,“難道我不該發脾氣?”
“當然。”葉元因強辯,“我跟他——又沒什麼。”
沈積安望着她,漫不經心地笑了,“怎麼聽起來像在告白。”
葉元因心下大亂,沒由來闆起面孔,道:“你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