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元因猛地反應過來,上次她去“鬼難攀”遊說,希望小阮接受自己的治療,卻在鐵三等那裡碰了一鼻子灰,或許這小女孩有話要跟自己說也不一定。
她趕忙在圍裙上擦了一下手迎上來,小阮望着她,不說話,一雙黑亮又哀傷的眸子看過來,卻又像說了千言萬語。
葉元因共情力強,鼻頭一酸,蓦地伸出了雙臂,小阮撲過來,緊緊抱住了她。
堂屋裡的光線不是很強,帶着昏暗的沉重,木頭的門闆合上去,又遮住了一些輕佻滾白的光。
小阮哭了,“阿姐,我不想日日被關在家裡,我也想去上學。”
對山裡的女孩子來說,她們浮萍一般的命運,是被山神詛咒的邪惡暗語。沒有人比葉元因更知道“上學”這兩個字的重量,“上學”代表着“希望”“未來”“憧憬”——它是破解魔咒的唯一出路。
“可是阿爺不會讓我去的。”小阮的臉,是揉碎了草稿紙,潦草的線條畫出了粗糙的紙面,莫名又延展出一條線段,“阿姐——那個人,偷偷跟我聯系上了,她想帶我走。”
葉元因握住了她的手,鼓勵她繼續說下去。“是你阿媽?”
小阮點頭,她阿爸死後,阿媽便跟着村裡一個開貨車的司機跑了。閉塞的村落裡,風言風語傳得沸沸揚揚,鐵三等丢不起面子,索性帶着一家人在“鬼難攀”上離群索居。
小阮的處境并不好,阿媽走的時候,她已經懂事,跟在她母親後面,什麼活都能幫着搭一把手。除了她,還有一個三歲的妹妹,一直是由奶奶來帶。奶奶心疼妹妹,讨厭小阮。
生活的粗粝,讓大人也無暇他顧。貧苦的生活,總需要女人們來操持。母親走了,奶奶讓小阮承擔起家務活的重擔,她很早就起床,張羅着一家人的飯菜。就這樣任勞任怨,唯一的要求是去上學。因為阿媽說過,什麼都可以讓步,隻有辍學不可以。
阿奶不同意,說得多了,她開始打人。為了跟暴力抗衡,小阮抱着妹妹準備跳河,奶奶詛咒她,讓她立刻就去死!可是天意弄人,誰知道死的人不是她,卻是奶奶和妹妹。
小阮的天塌了。
在葉元因回到九陶村的第六個月,小阮再也承受不了心裡的壓力,她病了,阿爺強制她退學了。
“阿媽說,要把我接到城裡去讀書。”小阮幹裂的臉上突然擠上一絲笑意,“阿姐,幫幫我吧,我不想當個心裡生病的孩子,我想健康的回到她身邊。”
葉元因重重點頭,心裡飽含希望。
送走小阮,她立即就去村招待所找張摩诃。
摩诃今日休息,直到完成了《心經》的功課才接起她的話茬。
葉元因道:“上午接到我師姐的電話,她對孤獨症患兒有一套最新的研究,希望能對我們的項目有幫助。”
“哪裡的師姐?”
“在美國一起讀書時認識的搭子。”
摩诃點了點頭,道:“我們應該多采集一些案例,這裡的樣本案例不夠豐富。”
兩人讨論了好久,直到再也忽視不了天花闆的“滴答”聲。
前幾日外面下雨,雨停了,天花闆卻還在漏水。
葉元因望着地上大大小小的水桶和水盆,由衷問:“你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值得嗎?”
摩诃笑了,像拈花的佛陀,“所有創新都是一種未知的修行,沒有人敢說一定會成功。你能保證你一定能治好這個孩子麼?不能吧。隻是說,我們要順着自己的心意盡力去做,既然心是順的,身體上辛苦一點沒問題。”
葉元因很喜歡跟他聊天,最複雜的道理都在最簡單的話語裡。
“你……是怎麼進KZ的?”她其實想問的,是有關沈積安這個人的一切,她想更多更多的了解他。
“聽說老闆會親自寫代碼,我就來了。”
“啊?就這樣?”
“就這樣。”說起這個,張摩诃很自得,“事實證明我的選擇是正确的,因為他懂技術,所以從不亂下決策。”
“多難得啊,”葉元因笑了笑,毫不吝啬自己對他的贊美:“是很有魅力的一個人。”
摩诃嗅覺很敏銳,問:“你呢?你為什麼加入這個團隊?”
葉元因截取了最直接的信息告訴他,“為了得到一個人的心,我想幫他。”
摩诃“哇哦”叫了一聲,看她的樣子,覺得那一定是她非常非常喜歡并且珍視的人,他從不深涉别人的生活,那會損耗自己的能量,但偶爾也會破個例。“萬一失敗了呢?”
“離開這裡,過我想過的生活。”
“小葉,你的臉上寫滿了想要變得更好更強的欲望。”
葉元因頭一次跟别人開誠布公說起自己的野心,“我見過世界的樣子,這裡困不住我。”
“可怕的女人。”
尤敬從外面經過,聽見他們的聲音,把葉元因叫出去,暫時中止了他們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