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沉睡去,再醒來時,身邊竟躺着胸膛插着木偶的孫客,血水順着衣服汩汩流出,已經将褥子染紅了半邊。
不、這不是孫客。皂紗折上巾,通犀金玉帶,這是孫近燕!她連忙扶起失去意識的孫近燕,握住把他捅得鮮血橫流的木偶悲憤怒哭,她叫太醫、叫侍衛、甚至直呼皇帝尊名,可惜無論如何喊都叫不出聲,隻能啞口任憑淚如雨下。
那時的痛如一波又一波的海嘯,在慢慢地吞噬她的回憶,悲傷席卷着心髒,竟痛得如刀割般清晰。
“姑娘,姑娘?”
侍女似乎在門外喊她,她驚醒。轉了轉酸脹的眼球,模糊間看到被褥已經被自己揉搓得不成樣子。
呼,還好是夢。她歎了口氣,下床開門。
“怎麼了?”陽光陽光猝不及防地直射在令知知眼睛上,片刻的失明讓她連忙扶住門框。
侍女似乎并未察覺,圓圓的臉蛋稚氣未退,傻傻地遞上一隻紙鸢,說:“姑娘,午後一起去放殃嗎?”
“放殃?我又不是孩童……”令知知腦袋還在眩暈,順手就接過紙鸢,是一隻張牙舞爪的怪異惡獸,摸樣倒是挺可愛的。
她正準備拒絕,卻看見孫客在對面也拿了隻紙鸢,二人對上目光時,他拿起紙鸢招了招手。是隻燕子。
她看着他毫發無損,安心應下:“行,已經午時了嗎?”
“是,還請姑娘移步正廳用餐,今日堂中來了不少客人呢。”侍女年歲比令知知小些,應該是十分期待過節,眼睛裡忽閃着亮光。
“好,我馬上來。”聽說堂中有客,她好歹要梳妝整齊了再過去。
等打扮好,孫客站在院中等她。
她過去握住他的手,還好,是熱的。
“怎麼了?”孫客輕輕挑眉,言語裡是數不盡的溫情。
她瞥了一眼遠處站着的侍女,孫客瞬間心領神會,二人靠得更近了些。
“沒什麼,檢查你好好洗手了沒。”她把那雙大手湊到鼻尖嗅了嗅,是皂角的香味,“還算聽話。”
昨天那秘方的香味實在過于濃郁,令知知隻摸了一下,洗了好幾次手卻還有些香味留存着。
似乎早就已經開席了,他們步入正廳時幾個舞姬剛從台上退下來,能清楚地看見正中央階梯上的段邤喝得正在興頭上,幾個達官顯貴将他圍住,纏着他再賞幾杯玫瑰清酒。
“不就是玫瑰清酒嗎?再拿幾壇過來就是了。”他醉熏熏地對着身後李管事說。
李管事被他頭上的發簪差點戳了眼睛,隻是扶着的手一松,他便要向後倒去。幸虧他腰上的蹀躞帶恰好被階梯邊的木柱挂住,這才沒有後腦着地。
令知知被挂在柱子上的段邤逗得“噗呲”一聲笑了出來。
段邤随即也注意到了二人,雖然挂在柱子上搖搖欲墜,但還是招招手讓他們二人入座。待李管事拖着他的屁股好不容易把他從立柱上“取”下來,他便左搖右晃渾身酒氣地奔向二人。
“今日沒等二位前來先開席了,是我不對。”他抱拳道歉說,“對不住。實在對不住。”
還沒等二人開口,他又嘟囔着:“主要是你二人起得太晚了,都日上好幾杆了都……”
“嘿,你這隻臭孔雀……”令知知脫口而出,被孫客捂住了嘴。
孫客好脾氣地說到:“前些日子趕路辛苦了些,昨日我們夫婦二人在千嬌堂又受到那麼好的招待,便睡得沉了。實在抱歉,段堂主,我自罰一杯。”說完便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段邤聽到千嬌堂被誇贊,樂呵呵地坐下了,二人也就随他入了座。
“段堂主這蹀躞帶好生耀眼。”孫客眼神犀利地盯着段邤腰上挂着的銀帶子,有些恭維地說,“段堂主莫怪我二人之前眼拙,莫非您已入朝為官?”
段邤樂呵呵的笑臉閃過一瞬間的狡猾,繼續說道:“還是小兄弟見多識廣啊,這乃是我表兄的物件,可惜啊,他前陣子已然歸西了。”
“不知段堂主的表兄是?”孫客問。
段邤又飲了一杯酒後舉着空酒杯,面色潮紅,義正詞嚴地說:“我表兄乃是當朝六品通直郎,李忠冼。”
李忠冼。竟然是李忠冼!
聽到這名字,二人的神情都緊張了起來。
孫客的拳頭緊了緊,待面色恢複後佯裝不知其人地追問:“竟不知段堂主表兄居然是通直郎,先前從未聽說過。”
“那是當然!”段邤突然拍桌起身,太陽穴的青筋爆起,表情憤怒道,“都是唐先生,她害了我表兄!她将他殺了,被我發現了!所以她才将這千嬌堂贈與我,想要借此堵住我的嘴!”
瞬間,萬籁俱寂,衆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廳中隻聽得見段邤的抽泣聲。
又是唐先生?害死李忠冼的罪魁禍首就是唐文?公主有此等罪惡深重的太醫在旁侍奉着,過于危險了。
令知知觀察着段邤,恍惚間,卻好像有片刻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李管事慌張地撥開安靜的人群,立馬将縮成一團的段邤扶起,說:“各位,十分抱歉,我家堂主今天高興喝多了,說了些胡話,還請大家勿怪。”
說完趕緊向門外使了個眼色,換了身衣裳的舞姬們又上了台,樂出舞起,掩蓋住了賓客們的議論聲。
“早就聽說李忠冼的死與唐先生有關,今日聽段堂主這一席話,唐先生的罪行怕是坐實了。”旁邊一個年紀稍長的男人說。
令知知向來自來熟,端着酒過去,随便攀談了幾句。
再次回來時,一臉複雜。
“打聽到什麼了?”孫客問。
“那個人是太常博士何慎言,同李忠冼一起參加過幾次鬥詩會。李忠冼曾對他推心置腹,說那唐先生招權納賄、以權謀私,言語中抱怨着他這個人風氣敗壞。”
令知知看了看周圍,确定無人注意後小聲說:“李忠冼甚至懷疑老堂主的死和唐先生脫不了幹系。不過,在他說了這句話之後的第三天,李忠冼就突發心疾而亡。鬥詩會的幾個友人都覺得,說不準是李忠冼抓住了唐先生的把柄被他發現了,才不小心丢了性命。”
“竟是如此,唐文果真是罪魁禍首。”孫客沉思了一會兒說,“我們暫且相信是李忠冼和花展顔都是突患心疾而死,現今便是要尋毒因了。”
令知知看着眼前的各式各樣用百花制成的菜式,硬是一點都吃不進去。
妝容精緻的舞女們換了一套又一套衣裳,裙擺随着舞步輕輕地搖曳着。但今日,似有更為吸引人的東西,大家連頭都不再擡起,舞女們見狀也偷起懶來,動作幅度也不如之前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