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雪永遠是那個在陽台上吹風的小女孩,天真爛漫,永遠是那個短發白裙的小姑娘,看着媽媽若有若無的身影傻笑。
她沒有魂,不知愛恨嗔癡;她沒有魂,不識怨憎會、愛别離。
苦難永無止境,深淵之下還有巨龍。六魄空餘人間,三魂終究歸體。
一時間十多年來的記憶如潮水般卷來,父母、奶奶、弟弟的屍體橫陳于眼前,她在巨大的打擊下,三魂再次離體。
固執的三魂不願放棄,重新維持起她的身體,還讓她在陽台吹風看落日。可終究生機全無,隻好自行走上了那段繩索,結束了短暫而懵懂的一生。
看到這裡,張煜仿佛又看到了那個面色慘白的小女孩,提着砍刀,幽幽地在自己耳邊說:“我好餓……你陪我玩嗎……該我了……”
碎片拼湊起來的是她可悲的一生,但由于靈魂碎得太狠了,很多部分已經找不回來了。
一個淡淡的人影在招魂燈上轉過身來,張煜看她面容清秀,但神色憔悴病态,披散着頭發,長長的黑發垂在白色長裙上。
張煜在鬼片中看到的鬼也是這副打扮,那些卻是索命厲鬼,面目猙獰,而這隻鬼,卻是說不出的平靜。
黑發白裙并不顯得驚悚,反倒顯得她更溫婉。
如果她在大學中完成學業,随後好好嫁人生子,現在應該就是這樣一副溫柔平靜的模樣吧——
汪雪的身影也從方黎的口袋裡飄了出來,她對着那個平靜的女人喊媽媽。但那人隻是含淚看着她,不作回應,任汪雪喊得再凄厲,她也不回應。
這世道還想讓她怎樣?非得要把她折磨透了,骨頭嚼碎了,血喝幹了才肯罷休嗎?
她沒有回應,被無常勾着帶走了——
無常臨走前道了聲謝:“多謝各位相助,地府感激不盡!小人待地府向袁大人問好。汪雪的魂麻煩特勘隊先代為看管,負責汪雪的無常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
說完,鬼影就已經悄然淡去了,招魂燈的青煙也停了。
袁禧和盧曉義彎腰恭送無常離開,張煜則不屑一顧。
汪雪的身影卻在張煜身邊一閃而過,一下子撞向招魂燈。
盧曉義大叫:“不好!這姑娘又要自殺了!”
袁禧手中憑空閃身到汪雪面前,将她一把掐住,按在了地上。
“鬼還能自殺?”張煜聞所未聞。
“她沒有生的欲望了,可不就要打碎自己的魂嗎?”
“撞招魂燈?”
若說學着古代文官在大殿上撞柱子他還能理解,撞這麼小小的一個燈,還能把魂給撞碎?
袁禧平靜如水的聲音在一邊響起:“招魂燈雖是至陰之物,但長期為陽間鎮鬼人士使用,沾上了不少陽氣。汪雪三魂本就不穩,若是撞上招魂燈,必死無疑。”
汪雪生前從未開口說話,如今傷心欲絕,淚流不止。淚流一滴,神魂就淡去一分,就快要消散了。
“她這是?要把自己哭死了?”
袁禧給她燒了一張符紙,止住了淚水。盧曉義果斷将其收入了乾坤袋中,揣在了腰包裡。
“好了,這樣就了結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你了!”盧曉義這話是對張煜說的。
張煜:“?”
“剩下的就是與警察局對接,這個案子主要是與刑警大隊對接。回頭讓方黎帶着你走一遍流程你就知道怎麼回事了,順便去公安局裡把信息錄一下,該交的材料後面及時補上,以後就算咱們特别勘察大隊的一份子了!”盧曉義拍了拍他的肩膀。
袁禧說:“不過是臨時工,你是普通人類,并且未成年,按照法律規定,不能正式錄入。”
張煜點頭:“明白!我一定好好表現,争取早日轉正!”
張煜趁機又向袁禧靠近了幾步,挑着眉毛問:“多謝袁警官收留。”
袁禧對他溫柔一笑。
張煜不再犯賤,反倒是看着這空蕩蕩的屋子陷入了沉思。
“這樣就結束了?”
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去評判對錯,也沒有理由去評判對錯。那女子的遭遇,該去怨誰呢?怨自己掉以輕心?怨人販子?
怨山裡的老光棍?怨虛僞的汪家老太太?怨冷漠的老男人?怨自己被迫生下的孩子?
其實到最後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怨誰,該恨誰了。如果硬要找出一個東西來,那就恨這該死的命運吧!
其實想到這裡的時候,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可笑,一個理科學生,竟然開始相信狗屁命運!
可是不怨它又能怨誰呢?
她将造成她悲劇、剝奪她人生的每一個人都殺死了,到了最後,她也沒有真正的解脫。
她早就已經不配解脫了,她也不願解脫。就讓這不公的命運将她折磨死吧,她甘願在無盡的深淵中受千刀萬剮、烈火焚身。
也許她命該如此?
就該生前受罪,死後受罰?沒有人能給出答案。
也許汪雪也命該如此?